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中医正骨手册》作者: 这个作者一点都不欠打   文案:   一句话简介:一个求生欲爆表的妹子穿到金家密室里的秦愫身上的故事   男女主都渣,不适请点叉   双结局设定,准确分类应该是介于bg和bl之间……   tag我都不知该咋打,也不算是曦瑶,也不算是瑶愫…说bg吧又有一版bl结局,说bl吧女主戏又太多…对忘羡谈不上友好,但也不黑不虐,就酱…   就想写个合理的故事而已,人物要是立住了,他们的感情走向作者也管不了了吧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光瑶,秦素,蓝曦臣 ┃ 配角:魔道原剧组 ┃ 其它:魔道祖师   一句话简介:老子不是秦愫,老子想活命!   立意:由于意难平而写的同人,如此而已 第1章 老子不是秦愫,老子想活命啊   “阿愫……”   “阿愫……!”   ……   声音像是很近,却又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我微微睁开眼睛,似乎是间光线昏暗的房间,眼中映出一个男人的脸。   很好看的男人,眼中水光潋滟,眉心一点朱砂。   然后我发现,这人是抱着我的。   我“激灵”一下坐起来弹开了。   老子一个黄金大龄剩斗士,母胎单身到今天连个男票都木有,你这么亲密地抱着我作甚?   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耍流氓啊!   大概我惊讶的神情也吓到了他,男人看着我,喃喃着道:“阿愫?”   我想反问,什么阿愫?但这时我才注意到,男人一身浅金色长袍,胸前绣着一朵白色的大花儿,看打扮怎么都不像现代的人。   然后我眼角余光瞄到了一面铜镜……镜子里,我也穿戴得不像现代人,而且,连脸面都不一样了。   我心头灵光闪现,漂浮起俗气无比的四个大字:我,穿,越,了……   阿愫?朱砂?铜镜?   这几个元素在我脑中混乱但又迅速地交织了一遍,我突然记起,不久前看过一篇文,好像里头有这个桥段啊。   金,金家密室?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接下来可不是魏无羡带着百家冲进来,我对面这个人开始玩匕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心中十分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老段子。说的是一男子穿越,睁眼便见夫人如花似玉,娇滴滴地站在床前,心道不知是何等艳福,结果夫人娇声一句:“大郎,该喝药了……”   啊啊啊啊啊,我这穿越时间点选的,比那老段子,真是不遑多让啊!!!   -   -   果不其然,我和对面的男人再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外头已经是人声鼎沸,好像下一秒就要硬冲进来了。   男人站起来,语调极尽温柔,落下一句:“阿愫,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秦家想想啊……”   说完,他不得不去前面应对,离去时一步三回头地看我。   我脑子里飞转这一段的剧情。这之前,秦愫刚刚找金光瑶对过质,已经知道俩人的身份,她此时心情既痛心于枕边人多年的欺瞒,又羞耻于自己竟然与亲兄做下这等丑事,更忍受不了如此丑事要是公之于众,将给她,还有她的家族带来多少羞辱。所以等下金光瑶故意在她面前耍了一段匕首,她就愤而自裁了。   可问题是,老子不是秦愫,老子他么的想活命啊!   正想着,我耳边已经响起一声:“金夫人怎么在这里?”   这是蓝曦臣的词,他口中的“金夫人”自然就是我。百家已经进来了,活像大型古装剧的拍摄现场。   然后刚才跟我说话那男子的声音立马接道:“我们所有东西都是共有的,阿愫也经常进来看看的。”   这是金光瑶,我目前这具身体的丈夫。   然后我用余光瞄到,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在打量我的侧脸,似乎在观察我神智是不是清醒。   这是魏无羡,他正在奇怪金光瑶跟我达成了什么协议,能让我突然缄口不言。   我心里咚咚乱跳。   他们都在等我说话,我该说啥呢?   说实情?剧情里已知的那些?   我心里怪不落忍的,我跟人家第一次见面,把这些抖落出来坑人家干嘛。   再说了,就算我不是秦愫,却也不知道要借用秦愫的身份用到什么时候,谁要没事扣自己一身屎啊。   说假话?   第一我现编也来不及,这一堆人都猴精猴精的,我怕说两句就露了马脚。   二来更大的问题是,金光瑶现在已经知道我知道了,就算我现在说假话把百家搪塞过去,就我这夫君的秉性,谁能保证回头不给我一刀?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   我的大脑正在慌乱中高速运转,魏无羡已经把匕首掀出来了。   “这个啊。”我听见我那夫君已经走上去,把匕首拿在手中把玩,口中说道:“是个稀奇物。这只匕首是一名刺客的兵器,杀人无数,锋利无比。看这把匕首的刀锋,仔细看,会发现里面的人影不是你自己。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是老人。每一个人影,都是死在刺客手下的亡魂。它阴气很重,所以我加了一道帘子,把它封住了。   此时我突然福至心灵,向后便倒。   我特意倒得偏向蓝曦臣的方向,以免被我那好相公趁机捅上一刀。   蓝曦臣修为高手快,看我险些后脑着地,慌一把我捞起来,有些无措地道:“金夫人,金夫人,您怎么了?”   金光瑶忙也上来扶我,口中直呼“阿愫”。   我一把推开他,杏眼圆睁,怒喝:“你是谁?!别碰我!”   全场空气,一下都安静了。   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一秒之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夫人,他是当今仙督,您的丈夫啊……”   “胡说八道!”我喝道,“我好好儿一个寡妇,守节多年,等着朝廷给我建贞节牌坊呢,哪来什么丈夫!”   我在大学参加过戏剧社,这是里头一段词,当时经常被批评演技浮夸,但不管了,这会儿浮夸就浮夸吧。   百家后头起了憋不住笑的声音,金光瑶听见寡妇两个字,纵使笑容再怎么温柔,掩盖不住额头一根青筋暗暗浮动。   一不做二不休,我上去捉住魏无羡的脸,一边揉一边哭喊:“阿松,阿松,为娘想你啊……”   蓝忘机想上来阻拦,我顺手把哭出来的鼻涕抹在了他身上。   ……   百家目瞪口呆,有些小辈身在最后,想笑不敢笑,我看得见他们肩膀憋得发抖。   蓝曦臣实在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   金光瑶何等精怪的人,见此情形,立刻借坡下驴,哽咽道:“旧疾,是夫人的旧疾又发作了……”   说着,他转向百家众人道:“夫人自从阿松去后,过于悲痛,便偶尔会发这等癔症。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今天实在是让大家见笑了,可还望诸位将心比心,理解一个做娘的失去亲子的痛苦吧……”   说着,他堂堂仙督,眼中竟有泪水流出。   他又转向蓝曦臣道:“二哥,不知今日搜我家密室,所为何来,但现在阿愫这个样子,可否容我先行为她安排一位医师,诊治了再说?”   此情此景,蓝曦臣能说不行吗?   蓝忘机道了一声“兄长”,语气似有不满之意。   我心下一急,偷咬舌尖,喷出半口血来。   金光瑶上来捞住我,格外“阿愫”“阿愫”地乱喊。   蓝曦臣看他慌,也有些急了,道:“忘机,人命关天,你是要在这里逼死金家夫人吗?”   蓝忘机终于沉默下去,他跟魏无羡当然不甘心,但他们想找的东西没找到,魏无羡这时用的还是一张莫玄羽的脸,人微言轻的,若无蓝曦臣支持,有何立场再催下去。   不过也好,这事到此暂停,至少他没暴露夷陵老祖的身份,也不至于被金凌捅了一剑。   我心里长舒一口气,顺势被一哄而入的丫鬟仆妇抬了出去。   我知道明天仙督夫人发疯的消息一定会成为街谈巷议里的头条。   顾不得那么多了,像魏无羡说的,明日再愁明日事,浪的几日是几日。至少我今天没像原着里似的血溅当场。   装疯卖傻,当真永远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最佳选择…… 第2章 你说是我丈夫,有什么证据?   我这个人呢,从小风评就不太好。   有一次找了一壶开水,浇到总欺负我的同学后脖颈子里。   当然被叫了家长。   但我又有什么家长可以叫呢?爹妈不在一起后,各自有了新家庭,我被扔在六个阿姨之间,车轮子一样乱转。   大人总是容易翻篇的,只留下小孩子停在一个地方过不去。   最后的最后,学校展开了为期三个月的安全教育。   我当然还是挨罚了,但罚完之后,我们学校还是指望着我去出征全市作文、奥数、英文演讲之类的比赛呢。   有人总怕自己被利用。   我不一样,我从来为自己有利用价值而骄傲。   钱是挣来的。   爱,一样是要挣来的。   大概是因为经历相似,我看原着的时候,格外留意了关于金光瑶的段落。   难道这是我穿到这里的原因?   但这样说,我更应该穿到金光瑶身上,而不是秦愫啊。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微一睁眼,正看见那张点着朱砂的笑脸坐在我床边,端着一碗药。   祖宗啊!   我赶紧闭眼,逃避这个现实。   虽然我跟这位夫君见面刚一天,但我相信自己已经对他的品性有不少了解。   我说是失忆,难道他就一定相信我失忆吗?   如果我没失忆,或者万一有一天我想起来了,原版秦愫可是挑明过知道他骨科还有杀子的事,他能留着我嘛?   我想装睡,但实在架不住丫鬟仆妇轮番上阵。   “夫人,夫人,您醒醒。”   “宗主来给您喂药哪。”   “夫人,宗主可是百忙之中,特地前来的。”   ……   在这些人肉闹钟的鼓噪下,我再不醒似乎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再说了,就算我一直装睡,你当金光瑶没本事让我一睡不醒啊?   于是我悠悠醒转,戏还是得接着演。   “我,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儿?”我扶着额头道。   金光瑶静静看着我那装出来的一脸蒙圈,笑得温柔亲切,也笑得我心里发毛。   这是作为一名影帝,对演技浮夸的新人的俯瞰吗?   底下丫鬟仆妇忙都过来,七嘴八舌:“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您是秦家的小姐的秦愫,当今的仙督夫人啊。”   我看着她们,应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他是谁?”   说着,我一指金光瑶。   有个丫鬟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就是仙督,您的夫君哪。”   我做戏做全套,摇头道:“没有这样子的,你说他是我丈夫,他就是我丈夫了?你有什么证据?”   我就不信她们还能秀出来一张带着照片的结婚证……   果然,下人们面面相觑,道:“这能有什么证据?夫人,他跟您过日子过了十几年,是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您怎么能不记得了呢?”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合起来匡我?”我绞着头发,一脸防卫地道,“看我生的还有几分姿色,硬说是我丈夫,占了便宜就跑,我上哪说理去?”   仆妇们被我噎得好气又好笑,但逻辑上又没法反驳这个假设,只得纷纷道:“夫人这是伤心过头,魔怔了。”   这时一直安静的正主,我所谓的“夫君”突然开了口,笑眯眯地。   “阿愫啊,你要证据,也不难。你左肩下有个小疤痕,月牙形的,是也不是?”   我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拉开前襟,偷瞄了自己一眼,还真像他说的,有个半个小指甲大的疤痕。   而且,他算说的十分委婉,那疤,与其说在肩下,不如说在胸前……   古代女子,又不像现代能穿着吊带背心到处跑,那他知道这伤,充分证明了……那个……他……摸……过……   我咳了一声,我当然清楚他俩有过,明媒正娶的夫妻,孩子都生过,能没有吗。   但凡事就是不能脑补细节,突然间,我脸还还是红了。   “这伤啊,”他说下去,“还是咱俩刚认识不久的时候,路过女娲庙在酬神,给你买了串糖葫芦,也怪我不好,叫你别边走边吃,但没劝住你,到底跌了一跤,戳伤的。”   我眨眨眼,不知如何接话。   我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这句话把原着里那句“难道我对她不是真心的么”一下具象化了,让你一下想到,他们也曾经像最普通的一对小情侣。   “好了,阿愫,这是安定心神的药,你喝了,早点想起我来,好不好?”他又道,笑着把药递到我面前。   我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顷刻又绷紧了,警铃大作。   先前说了,我还对这家伙构成充分的威胁,谁知道这药里有什么东西?   但此情此景,我没办法当面拒绝,便就着他递来的汤匙,微微含了半口入口。   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把那点药汁全喷了出去。   我看到金光瑶看我喷了药时,眼珠轮转了一下。   我们在四目相接的半秒里,无声地微微过了次招。我能猜到,他猜到了我的担心。   于是他坐下来,还是笑吟吟地,重新用汤匙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自己轻轻尝了半口,道:“不烫了,这次阿愫试着喝些好不好?”   我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就愣了。   六个阿姨里,小姨待我最好,我生病时,她会买跟她儿子生病时一样的药。   可我还是注意到,她喂药给我表弟时,都会先放在嘴边吹吹,然后尝尝是不是烫嘴。   我这个人啊,人生要是不老是注意到这些无聊的小事,一定会幸福很多的。   我一个看过原着的人,当然知道,此时当着一堆下人的面,千种温柔,都可能是伪装的。   可我还是没办法抗拒。   脖子一梗,我把那碗药都喝了。 第3章 第三章婚姻生活就是斗智斗勇   我躺在床上,努力回忆原着接下来的情节。   但我突然意识到,原着的剧情可能靠不住,或者至少某种程度上不一样了。   比如,我没死,这就是一个极大的改动。连带着随便也没出鞘,魏婴也没暴露身份,金凌也没捅他一剑。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了想,我的大目标还是回到现代。既然我穿越到那金家密室,说不定,有机会再去翻翻,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甚至找到什么禁术把我弄回去?   正想着,听见帘子响,侍女在外头齐齐行礼,喊了一声“宗主。”   我听见这一声,喉头就开始发苦。   想什么回到现代?真是好高骛远!我当前的目标就根本只有两个字:保命!   要保命就得继续装失忆。   为了装这个失忆,我跟对面的男人这几天一直在斗智斗勇。倒有点传说中真实婚姻的feeling了。   当然结果是我惨败。   本来我的想法简单粗暴,我就是张口一句,不知道,不记得,想不起来了,实在不行再扶个额装可怜,嚷嚷着头都快炸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明面上他是没把我怎么样,每次都莞尔一笑:“没关系,慢慢想。”   但是,他手上的药,是越来越难喝了,每次都把我灌成表情包。   我在脑中深切的脑补,是不是每次他看四下无人,就开始疯狂地往药锅里丢黄连加大蒜,榴莲配韭菜……   他每次都还是笑眯眯地,陪我喝一口,以示里头没毒。   但我能和他比吗?敛芳尊多能忍?一个琴弦藏肚子里都活蹦乱跳的家伙!   再说了,就算我们忍耐度一样,他喝一口,我喝一碗,能一样吗?   此时,敛芳尊喂我喝完了药,问:“想起来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   他蹙起了好看的眉头,似乎忧心忡忡地道:“还是不见好吗?看样子,明天又得换个方子了……”   我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呐喊道:   金光瑶,你敢给我药里再加臭豆腐,我就跟你丫同归于尽!   当然,求生欲还是控制了我把这句喊出声来,而是抓住了他的手腕,软语道:“其实,这些天你不在时,侍女们也跟我说了许多我嫁过来以后的事,我想,以前的事情,真想不起来就算了,以后的日子还是可以好好过下去的。”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你用不着弄死我;以后的事,智力障碍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你不要再给我喝药了……   对面的人眨了眨眼睛,软软地道:“可是阿愫,你我结发十数载,你要是想不起来我了,我多伤心啊……”   他这话说得情词恳切,在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内我几乎信了,但我随即想起来,就算他对秦愫曾有过几分真心,当下的时间点,却也只剩了避之唯恐不及,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他现在心里满坑满谷都是他二哥。   那你在这给老子玩什么道德绑架情感勒索呢?   于是我也一脸忧愁浅笑,轻声道:“人人都说我与宗主结缡十数载,可是,我怎么感觉,我并未跟宗主您相处过太长时间呢?”   对面的人脸色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旋即又笑道:“是我公务太忙,疏忽阿愫了。”   于是他又道:“我专门抽出一天来,陪陪阿愫可好?也说不定,能帮阿愫想起来什么。”   我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人为刀俎,这种情形,我能说不好吗?   第二天,金光瑶还真来了,换了常服,没有腰带以及办公时才穿那件外袍。气势威严便比前几日见时减了几分,乍看上去,我甚至想到了现代刚毕业的大学生,斯斯文文,清清爽爽的。   他是个温柔的话痨,一天下来,带我在金家转来转去,时不时给我介绍我们曾路过哪个湖边,坐在过哪块石头上,说了些什么话——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话,都是些喝茶吃饭的小事。   哦,容我纠正一下,不是“我们”,而是他跟原版秦愫。   我听他津津有味地说着那些小事,觉得迷乱非常,他记得这许多,到底是因为单纯的记忆力太好,还是真的对秦愫有过难以忘怀的感情?   此时我私心偏向后者。   可若有过这般的真情实意,最后结局却那般萧索,格外令人唏嘘。   不管秦愫死没死,他们的感情,终是死了。   后来晚膳我们也是一起用的,他屏退了下人,说是特地想跟我单独用膳。席间剥了一堆虾子给我。   “听红叶说,你从小就爱吃虾,可是又不愿意脏了手,每次要是没人给你剥好,你宁可不吃了,”他边剥边笑道。   海味若新鲜,原汁都带些甘甜,金家的烹饪更是没的说,我咬下一口虾仁,馥郁的汁水都爆开在嘴里,小口吃完整只,才问:“红叶是谁?”   “红叶你都不记得了么?”他笑道,“你原来在秦家的侍女啊,从小侍奉你到大的。”   我不是不记得,是压根不知道这个人,忙支支吾吾,赶紧又扒了几口饭,应付过去。   吃完饭,他送我回寝殿。   这一天虽然还算挺开心的,但我生怕多说多错,一直紧绷着弦,这时一天终于结束,他要走了,我神经才松弛下来。   临出门前,他回头又絮叨了一句:“你病成这样,我毕竟时间有限,要不让碧草来多陪陪你?”   我下意识地回答:“好啊。”   对面的人身形突然定住了,然后直起身来,脸上带着笑,一点一点往我这边走来。   我则一步一步往后退着,最后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你怎么不问,谁是碧草呢?”他笑起来,是那般温柔亲切标准,眼睛眯得狭长。   我在心里问候了一百遍他大爷。   图穷匕现,这一天的铺垫,都为了在这儿等着我呢…… 第4章 两军相逢勇者胜   我迅速分析了一下金光瑶的心理活动。   相似的成长环境,让我觉得我还挺了解他的。   像我之前说的,他未必相信我失忆,或者担心,就算我失忆,某一天还是会想起来。   但他真正要对付的,并不是秦愫。   秦愫他觉得他还是控制得住的。   他真正担心的,是把消息透露给秦愫那个人。   原版的秦愫不肯说那人是谁,然后我从天而降,更是一路装傻,都让他十分头疼。   但他还是在想办法撬开我们的嘴。   而这并没有那么难。   原版秦愫一个闺阁女眷,交往活动范围都单纯,能接近她,受她信任的,左右不过就那么几个。   这也是他今天一直有意无意提秦愫娘家亲眷与侍女的名字的原因。   如果我没失忆,我该认识她们所有人。   如果我失忆了,我该一个都不认识。   可我问了红叶是谁,问了紫莲是谁,问了青梅是谁,却单单没有问碧草。   那就很简单,说明我不但没失忆,还知道碧草……   我一瞬间有点理解真正的秦愫,还有蓝曦臣最后的感觉。   虽然我对他早有防备,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就这么一天。   但我还是感到受了愚弄,原来那点滴记忆,款款温柔,全是套路,目的,只在最后这一句上。   我心里有点难受……   但我很快甩甩头,把这点不合时宜的难受甩了出去。   我从小风评不好,总也是有点来由的。   我一袖子甩在他胸前:“我如何知道碧草?你还好意思问?”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低了声音讶道:“怎么说?”   “昨天我见着一个婢女,也没穿金星雪浪的袍子,贼头贼脑地从门口往寝殿里张望,我就问身前的李嬷嬷,那是谁。”   “嬷嬷年老眼花,一探头的功夫,她已经‘哧溜’一下跑了,嬷嬷也没看真切,我就把我看见的给嬷嬷形容了一下。”   “嬷嬷听了,一拍大腿说,那不是碧草吗?您母亲,秦夫人贴身的丫鬟,您都不记得了?”   我一口气说出这么多,金光瑶站在床边,怔了一会。   “这倒怪了,”然后他道,“没听说碧草昨天来过金麟台啊?”   “不然你问李嬷嬷,”我道。   我并不怕金光瑶现场找嬷嬷出来对质,因为我跟嬷嬷这段对话是真实发生过的。实际上这是一个偷换概念,我跟嬷嬷的对话是真的,并不等于我真的看见过碧草。   这点小伎俩果然还是没瞒过对面的家伙,他反应片刻,终是一针见血地笑道:“说实话,嬷嬷不也没看见,问她有什么用?我还是知会一下秦家,问他们昨天有没有遣人上金麟台。”   我倒也料到他不会被一下套住,于是冷笑着:“你敢情是‘没听说’碧草来过,那婢子就算来过,又怎么可能承认她来过?”   “什么意思?”   “我事后越想越不对,既然是我母亲身边的丫鬟,想来是听说我病了,来探望的,可那鬼鬼祟祟的样儿,看见我居然跑了,说明什么?说明她不但不是为我来的,还怕被我看见!”   “我这么一想就通了,赶紧下床去看,那婢子心粗,呆过的地方,居然还落下了这个,”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信笺,折成个粉红色的方胜形状,作势甩在金光瑶身上。   “我虽然现儿不记得她了,但听说从小也是情同姐妹的,怎么料到,她居然能打我夫君的主意?”   “若这样,她怎么会承认她来过?而你自当‘没听说’她来,横竖你们都是沆瀣一气,只蒙我一个在鼓里的!”   我一口气连珠炮似的说出这么多,然后作势抹起眼泪来。   而金光瑶,也被我这天外飞仙似的倒打一耙短暂地弄蒙了,又气又笑,说话竟有几分结巴起来:“阿愫,你,你说什么呢?你说我……碧草是因为跟我有什么才来的?”   “不然呢?”我一脸生无可恋,“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粉色方胜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气得连说两遍,把那方胜拆了,就是一张信笺,上头空白一片,反复看了两面,道:“这空白的,你如何就说她是来找我?”   他虽然聪明,但一时之间,被我拉进我划下的道儿里,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辩论不过白痴,因为白痴会把对手拉到同一等级并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于是我冷冷道:“金麟台的修士都住在外围,主殿范围就只有两个男人,金凌才十五,你不会想推给他吧?”   “阿愫你!”他被冤枉急了,大概一时不知我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道,“就算她带在身上,只是偶尔掉到主殿,也不能证明就是想给我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想给我,那也是她一厢情愿,我是真不知道,我堂堂仙督,怎可能跟一个婢子私通?”   我心里暗笑——我要得就是他这句话!我是以战逼和,本来他都把我逼到墙角,让我差点掉了马,结果让我一顿栽赃陷害,反而成了他拼命辩解。如今他退这一步,就承认了碧草来过金麟台但未告诉任何人的可能性。而这,不就回答了先前他的问题:为什么我知道碧草吗?   我刚松了一口气,却见他眼神也复杂起来,里头的幽光像阳光照射针尖,一浮一浮的。   我能想明白的事,想来他也能想明白。   “阿愫啊,”他笑道,语气放慢,坐上床沿,一手环住我的腰。   我一惊,麻蛋,这什么情况?剧本上没有啊!   他似乎察觉我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变本加厉,另一手搭上,来解我的衣襟,嬉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是我待你不够好么?千金之躯,居然会跟个婢子吃醋。”   我迅速反应过来,这混蛋,还是在试探。   之前秦愫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了,而且表现出极为剧烈的反弹。   那她除非真的失忆,否则面对金光瑶这样的行为,是绝对淡定不了的。   氮素~老子又不是真的秦愫!   我一咬牙,这情况了,怎么也得撑住喽往下装。有句古话叫啥来的?两军相逢勇者胜!   于是我顺着他胳膊,软软往他怀里一歪,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一手顺便也搭在他领子上。   金光瑶整个人突然一凛,肩颈肌肉都是僵硬的,好像得了僵直性脊柱炎。   “夫君,我并非怪你,就是普通宗主,哪个外头花红柳绿的事情少了?我又岂敢奢求你只钟情我一人,”我用手指旋着他领子上的玉扣,满眼幽怨娇嗔,“只是想来是我病了这些日子,不能伺候夫君,才让外人有机可乘,如今……我已好了□□分了……”   然后我就看他额头约略起了两根青筋,脸色转白,手放在我衣襟上,滑了半天也没解开半颗盘扣,仿佛那扣子被编了九弯十八拐的中国结似的。   他大概先前看我那一惊,导致对自己太有自信,真没想到我这个反应。   我在心里狂笑:斗法是吧?玩脱了吧?作死了吧?收不了场了吧?   然后我索性一用力,把他整个人推倒下去,伏在他胸前,笑笑地看他。   他慌了神,忙道:“那个……夫人……其实……我突然想起来,前头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   说着,他撑起身体,笑容尴尬,俯首一躬行了拜别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等他走后,我趴在床上,笑得锤得床棱子砰砰响。   受了这么多天窝囊气,小胜一场,身心舒畅啊…… 第5章 你,你不是去姑苏了吗?   乐归乐,这种大绝也不是天天能放的。   我在床上躺了一宿,脑子中沙盘推演各种桥段,准备如果金光瑶再来套话要怎么应对。   我还在枕头底下藏了一罐子桂花糖,如果他又在药里加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好歹喝完之后能赶紧缓解缓解。   午时,他没来。   未时,他没来。   申时,他没来。   我伸着脖子往殿外看。   这每天按时出现的人突然一下不出现,还真有点让人惦记。   后来,我问了侍女,说是泽芜君造访。   我心里一咯噔。   不过蓝曦臣来了,也不错啊,横竖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让他俩慢慢搅合去吧。   我盘算着,我既然穿越到金家密室,那说不定里头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回去?之前听金光瑶说,金家密室我也能出入,也不知是真的,还是他顺口搪塞之词。   管他呢,死马当活马医,怎么都得试试。   就在我试图去寻找那面大镜子时,路过会客室,听见里头传来谈话。   “二哥,雷泽广大,妖兽横行,我想围着雷泽,二十座了望台并不算多。”   我躲在回廊里,挑挑眉,我还真冤枉他了,他跟蓝曦臣是在谈事情,不是谈恋爱。   不过我又想,谁知道,心里有意思的人,谈什么都是谈恋爱。   “阿瑶说的,我当然明白,”温雅男声,正是上次我也见过的蓝曦臣,“可毕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要建在当地七家家主境内,他们不同意,阿瑶要如何呢?”   我在心里道,说实话,金光瑶建了望台,固然确有造福苍生的效果,但另一面,安排金家修士驻守,又是对各家的情报收集监控,也难怪人家抗议。   “七家一起,同气连声,确实不好谈下来,”金光瑶的声音,“可是依我看,本不是七家都反对得那么坚决的,大抵还是因为那渔阳姚氏的宗主牵头,号称什么七宗之盟,才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渔阳姚氏?我心想,难道是原着那位姚宗主?这种人煽风点火,偏偏又总满口仁义道德,最是难缠,好比我先前看韩剧《王国》,里头官吏本来要烧了丧尸,偏偏一个诰命夫人出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结果晚上丧尸屠城。况且他一家倒也罢了,若联合七家,确实让人头大。   果然,只听蓝曦臣叹了一声:“背后不该语人是非,所以对姚宗主此人,我就不评价了。阿瑶要应对他,还真是辛苦了。”   “有二哥支应着,便不辛苦,”金光瑶笑道,“其实上次金麟台百家清谈会,本来想恳请二哥跟其中三家谈谈,泽芜君的面子,想必大家还给几分。没想到,又搞出搜查芳菲殿的一出,就没顾上。”   “阿瑶……”蓝曦臣的声音,没有说下去,似有愧意。   “罢了罢了,是我不好,不该提这茬,”金光瑶又笑,“也不知你家忘机,如何会跟那被逐出金麟台的莫玄羽搅在一处?”   “我亦不知,忘机的心思从小执拗……”蓝曦臣道,声音中透着痛心。   “对那莫玄羽,我多少还了解几分,要不,我跟二哥去一趟姑苏?”   若说之前的话,我都还只是随便听听,金光瑶这一句,对我来说才是纶音佛旨。   我在听到的一瞬,立即有一只摇滚乐队在心中嘶吼:   去!赶紧去!   -   -   当天晚上,我好容易熬到听说他出发了的消息,立刻斥退下人,独自去摆弄那面大镜子。   我寻思着,原着里他怎么打开密室的?好像就只写了用掌印合入。   敢情还是个指纹锁?   于是我伸开手掌,往镜子上各处去合。   没想到,金家的密室还真像他说的,是他跟秦愫都可以进入的。   我把掌印合在镜子上,镜子打开得太急,我跌进去,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   -   密室里有许多奇珍异宝,不过我对它们没兴趣。这个世界我不过是个过客,我只想找到什么禁术机关,送我回去。   于是我又察看藏书,这密室的藏书量也真是可怕。而且都是竖版文言文,繁体字,里头时不时还来个通假字。   我不由想起庄子那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现代一般把这句话作为劝人向学的名句,但是原版分明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目前这情况,我要是能把这藏书都读了,结局一定是那俩字:殆已!   抱怨归抱怨,好比陈近南跟韦小宝说的,这些书,你看了,九死一生,不看,十死无生。我还是一面囫囵吞枣翻着,一面把说不定有用的几本往怀里藏。   拿了几本,我心里突然觉得不对。   金光瑶说这密室是他跟秦愫共享的,可这里原来可是放着聂明玦脑袋的地方,他真能让秦愫发现么?   可要是不能,我是咋进来的?我也不过就拿掌印摆弄了一下。   我腿肚子开始转筋了。   这八成有套,我还是赶紧出去……   于是我从双面的架子上抽出最后一本黑皮的厚书,塞在怀里,打算开溜。   在那本书被抽而腾出的空隙里,我看见了一个人的脸。   妈呀,不是聂明玦的脸吧?我吓得赶紧把书放回去,掩耳盗铃,当没看见。   然而,那本书从另一侧被抽走了,缝隙里露出的,是一张这几天已经十分熟悉了的笑脸。   他喵的我宁可看见聂明玦……   我哆嗦着,撑着身后的木栏,才不至于倒在地上,挤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你,你不是去姑苏了吗?”   “我不去姑苏,哪能发现有人惦记我这密室啊? 第6章 我跟仙督落英文   金光瑶笑吟吟地看着我,从书架后头转出,一步一步地踱过来。   我腿都软了,撑着身后的木栏,才不至于倒在地上,挤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你不是去姑苏了吗?”   “我不去姑苏,哪能发现有人惦记我这密室啊?” 他走过来,嘴角上勾,语气甚至带着笑意。即使他并不很高,还是比我高多了,火光在他背后,把阴影投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然后他又笑道:“阿愫啊,你知道我不想伤你,但近来的事,你多少该给个解释吧?”   说话时,他手指间,似乎有什么极细的东西泛着光。   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不是拿那玩意来给我弹《广陵散》的……   我很努力地想止住发抖,把脸部肌肉拉起来,缓和气氛。   这么多天战战兢兢,所以掉马这件事我在沙盘推演里肯定也想过。   于是我就尽了全身力气,喊出来十个字。   “我不是秦愫!但但但我对你有用!”   嗯……我知道这不是十个字,但磕巴不算。   我人生的信条,所向披靡。   人生来就是要有利用价值的。   我从来为此而骄傲。   果然,他脚下稍微缓了一缓,看着我,眉头微挑:“怎么说?”   “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听起来很荒谬,但还请你给我个机会,把它听完,”我一股脑说下去,“我不是秦愫,我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未来来的,所以我知道很多事情的走向,你说,这难道不是很有用吗?”   “别的世界?” 他脸上现出略微困惑的表情——我特别能理解这一点。   “我的世界,在你这个世界的上千年以后,”我回答道。   他直直盯着我,似乎想在我脸上找到说谎的迹象。   可惜我说的是真的。   面对一个说谎的专家时,我还没找到比诚实更好的选择。   我又问,“你见没见过金发碧眼的罗刹国女子,皮肤黝黑的昆仑奴?”   他点了点头。   “你想,罗刹国与华夏语言、人种、饮食,都不相似,某种意义上,对你也是一个不同的世界,跟你的世界同时存在,但是地点不同……”我话到一半,却被他打断。   他接过下半句,问:“你的意思是:而你的世界,跟我的世界地点一样,却是时间不同?”   这理解力,刚刚的,我恨不得当场给他鼓掌。   我看着他,他眼睛里的狠厉微微褪去,泛起一股孩子式的好奇,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   我意识到,他这个人,所谓博采众长,是很好学的,而这样的人多半对世界都有种好奇。   好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那个国王,为了听完故事,没有杀死讲故事的姑娘,好奇心战胜了他的戾气。   “如果用个你比较熟悉的字眼解释,应该是‘夺舍’,或者‘借尸还魂’,”我接着道,但忙伸出一只手来,“但是,我可没有主动夺秦愫的舍,我想,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我的灵魂来到这里,而她还在世界上什么地方活着呢。”   他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但比我想象的其实平和很多,用了波澜不惊的四个字回应:“挺有意思。”   我从喉咙里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平静到这种程度我都有点惊讶。我之前特别努力地不想穿帮,因为一旦穿帮,沙盘走向太难控制。我生怕他根本不听解释,直接以为我是个神经病,给我一刀。   麻蛋,早知道他接受度这么高,说不定我早点坦白,还不用喝那么多要命的中药哩……   然而,就在这时,他笑眯眯地抛出一句:“你说是其他世界来的,就是其他世界来的了?有什么证据?”   我一梗,这句话听着好耳熟……他妈的忘了,这孙子记仇。   我从牙缝里悄没声地挤出几个字:you son of bitch!   “你说什么?”他耳力好,皱了眉,问。   我骂这句,在那边是我的口头禅脏话,但是一想到中文意思,突然打了一个冷战,这要翻译出来,我再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我忙笑了:“没说什么,就是在千年之后的世界,除了母语,每个人还从小都得学另一门语言。”   他揉了揉眉心,突然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我一愣,不知何意。   见我呆住,他笑道:“用那种语言说一遍。”   我想了想,依言道:“Outside Suzhou Hanshan Temple is in sight; Its ringing bells reach my boat at midnight.”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微微一怔,这句刚刚不是说过吗?不知他什么意思,也只好repeat了一遍“on the mountains there are trees and on the trees there are branches; I love him but he never knows.”   “你从哪来的?”   “上千年后的世界。”   “再说一遍‘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Outside Gusu cold mountain Temple is in sight; The ringing bell reaches my boat at midnight.”   “来到这儿之前,你在做什么?”   “考虑要不要买葱……”   “再说一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I live at the Changjiang River’s source,   While you dwell at the end of its course.   Night and day to no avail of you I think,   Though the same river water we drink”   他句子与句子之间衔接得极快,几乎不给我反应的时间。而我的回答,也只能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   这家伙,在公安机关干过吧?   这是交叉诘问。   即使聪明如金光瑶,也没办法在几分钟内自创一门语言。   所以如果我的表达顺畅、有所本,那很大程度上我并未说谎。   但他又防着我胡编一个答案来糊弄他听不懂,于是他故意用不同顺序重复了那些句子,特别是还在那些句子中间穿插了其他问题——当表达一个长句的时候,胡编一次容易,但你试试胡编两次,还能把你胡编出来的音节都排列在正确的位置? 所以他听到我三次重复,每次发的音都一样时,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了。   可以啊,敛芳尊。   我刚刚还在想,我一个魂穿,毫无身外之物,要用什么证据来证明上千年后的世界,跟他描述飞机大炮坦克车?描述手机微信支付宝?第一是很难描述,第二描述完了,还是空口白牙,如何能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想不到,他还真有本事,让我用空口白牙证明了空口白牙。   就是他这几个例句给的……我后来反过劲儿来一想,实在有点心疼。 第7章 如今咱俩一条船   我似乎终于证明了我的身份,但危机仍未解除。   “既然你不是真秦愫,可以告诉我是谁送秦愫那封信了。”   我就知道他要问这个,但我的回答是:“我不能说。”   “哦?”他精致的眉头挑起,似乎十分惊讶。   “那不过是个小喽啰,你就算拷问死她,她也供不出幕后黑手。”   “幕后黑手?”他一手抠着下巴,“难道不是魏无羡?”   我心里道,还真不是。   “这也不能说么?”他看我不说话,笑笑的问。   “也不能说,”我想了半晌,硬着头皮道。   他看着我,眼睛里幽光浮动,冰冷而修长的手指摸上了我的脸,吃吃笑起来:“这可不好办了,姑娘你看,该说的你句句都是不能说,可不该知道的又知道得太多。”   说着,另一手在琴弦一端打了一个结。   我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有根针扎在脊椎骨上,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我忙跳起来,满脸堆笑:“别别别别别,你听我解释……”   “哦?”他用舌头微微舔下嘴唇,笑着发出一个单音的问句。   我感谢他还能给我这一分钟答辩时间,于是匆忙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若告诉你是谁暗中对你不利,接下去发展,无非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预言家听起来总像疯子——有的事,我提前告诉你,你也不会信。好比说,假如我现在说你二哥捅你一剑,你会信吗?”   他笑起来,摇了摇头。   看来他是真心把我这句当一个举例比方了。   我心里叹一句:天真无邪……   “这就是了,”我道,“就算在我们那边,第一个预告瘟疫的人还被记了支训诫哩。所以这种情况下,我直接告诉你,可能你只会觉得我疯癫,从而不相信我,当然也不会对未来造成什么积极改变。”   “而第二种情况,如果你信了,”我接着道,“就你那个品性,必定是一番血雨腥风。”   金光瑶讪笑一声,大概是针对我对他品性的评价。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我能选择,其实也不想参与这世界的事,如果因为我一句话,造成诸多无辜者丧命,那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毫不在意他人死活,”我继续道,“可极为讽刺的是:我的有用之处在于我能‘预知’未来,可当我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越大,那这个世界的走向就会偏离我所知道的‘未来’越远——好比说,我知道的未来里,一个人会做某某某事,可今天因为我一句话他挂了,那我所知道的未来岂不是全成了一张废纸?”   “当我手里的信息全都偏差,成了一个毫无过人之处的普通人时,难道仙督大人您,还舍不得灭个口吗?”我说下去,“甚至,更夸张的,要是这世界改变得太大,影响了我家先人的生活,那在未来,有我没我都不一定呢,您说是不是?”   “那你想怎样呢?”他听我说出这一堆,露出一个标准的瑶式微笑,问。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虽然不能直接告诉你想要的消息,但你要相信,我绝没有害你的心,相反,没人比我更希望你好——我跟你无冤无仇,说更直白一点,我原本都不算认识你。而现在的情况,咱俩现在在一条船上,你好好没事,我是‘仙督夫人’,锦衣玉食,还能有机会寻摸寻摸回去的方法,你要是有事,那我货真价实成了寡妇,众目睽睽,还说不定还真逼着我一头撞死好立贞节牌坊咧!”   他噗嗤笑了一声。   “敛芳尊,你是聪明人,想必明白我的处境,我必须保留我的利用价值,不能自己把自己作死,”我喘口气,伸出一只手,“我们定个契约吧,我会尽量让局势不要离我所知道的未来太远,我不能说的,你也不要问我。但又会全力居中斡旋,为你选择一条最好的道路的。”   他看着我,开始发出一声冷哼,后来冷笑连声,继而终于停不下来了。   笑够了,他才慢条斯理地道:“也不知我家阿愫那般温柔单纯,这是上哪儿招了个牛鬼蛇神在身上?”   我:“……”   “也罢,金麟台不差你一口饭,”他顿了顿,笑道,看着我伸出的手,有点疑惑地也伸出一只手来。   我抓住他那只手,标准地握了一下:“成交!”   “这是那个世界的礼仪么?”他微微皱眉,笑容都掩饰不住的嫌弃,把手抽回去,掏出一张绣着金线的帕子擦了擦。   要不是打不过他我真想打他……   -   -   “既然挑明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他道,“那信上说,要向百家掀我老底,后来怎么样了?这算不算你能透露的?”   “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我小心地道。   “依我看,若我按兵不动,对方八成不会这样做,”金光瑶在密室里踱步,“他要揭发的话,怎样揭发呢?传播流言?还是给每家送一份信去?流言蜚语,虽然可恼,毕竟坐不得真凭实据。想来他收集这些黑料也花了不少心思,若我是他,断不会把一张王牌这样随随便便打出去。”   “拎得很清嘛,金宗主,”我笑道,差点把后面那句心里话也说出来:前世那到底是什么骚操作。   不过想想,前世大概也是因为秦愫自尽了,形势不同,又刚好手边有个魏婴可以嫁祸。   “不过我也做着防备,兰陵近处的书馆茶楼,都着人监视着,若有哪个说书先生敢起这种头,便让他知道厉害,”他接着道,“若有哪家收到信件,拿来搞事,我就让他来跟我对质——那些陈年往事,物证早已湮灭,就算他们找得一两个人证来——他会找我不会找么?想凭几句空口白牙,毁谤仙督,想来还是没有那么容易。”   “可以啊,”我咋舌道,“若是这样,我算白担心你了。”   “不过……”他又道,似乎有些踌躇。   “你担心魏无羡是不是?”我接过话头。   他蹙眉,微微颔首。   我脑中迅速回忆原着情节,魏婴此去,是跟蓝忘机下了蓝家禁书室,查到了乱魄抄的事。   我不知那段情节线会不会因我的到来而改变,如果没变,也是发生在云深不知处,我就算知道,也无法插手。   何况,现在过了这么些天,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也不一定。   但是,我转念一想,只要我封住一件事,他们也翻不起滔天巨浪来。   于是我开言宽慰道:“要我说,你也不消太过担心,他最风光时,不也只在乱葬岗种种萝卜么?”   对面人噗嗤笑了一声:“夷陵老祖何等威风,被你说的……”   “魏无羡虽然聪明,但用我们那边的话说,他是个搞技术的,搞技术的永远干不过搞销售的,”我道,“只要他身份不戳破,不过是个金家的弃子,人微言轻,不足为惧。”   “可是……”他眼神阴郁起来,“他们……会不会查出乱魄抄的事?”   我咬牙笑道:“查出来也无妨,这就是我要给你的投名状了。”   “怎么会无妨?”他语气带了一丝波动,但旋即又笑起来,“算了,你接着说。”   我知道他是担心蓝曦臣知道乱魄抄的事,不过这会儿,我顾不上谁的心情怎么样了。我要的只是,消灭一切可能的实锤!   我尽最大努力不想主动害人。   不过要是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也说不上害不害了……   想到这里,我暗自握拳,突然抬头道:“人头呢?”   他眼睛骤然张大,似乎被我的单刀直入吓了一下。   “那颗头呢?”我重复了一遍,“你不能拿到云萍去,一路人多口杂,会暴露的。”   他咬牙切齿地看我一眼:“你他么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拿来,我帮你料理了。”   他许久才恢复平时的和缓神色,可笑容中还是微微蹙眉,看着我问:“你会诡道?”   我看回他:“不会,不过我在火葬场打过工。” 第8章 你知道的,总会是一百块橡皮   “铁的熔点大概是1500多摄氏度,而人体最难燃烧的骨骼,主要成分是磷酸钙、碳酸钙和氟化钙,大概在8-900度时就会分解,所以铸剑的炉子,烧一颗头理论上应该没问题。”   金光瑶对我这番艰深理论没有回应,用木匣捧着那颗贴满符咒的头颅,眼中不知是何神色,似有悲悯,又有怨毒,又似乎有几分踌躇。   “事已至此,”我看着他,道,“怎么办,你还想留着过年?”   他被我逗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有几分苦涩。   于是他终究连着木匣丢进炉底,木匣被提前灌了油脂,立刻噼噼啪啪烧成一团大火。   “怎么……先前竟没想到呢?”他盯着那团火,喃喃道。   “没办法,你们这边不时兴这个,”我抽扯着鼓风的设备,热气已经把我全脸蒸的通红,道。   他到底是个男人,把风箱接过去了。   我们同时沉默,空间里只有风动的韵律和炉底咯咯喳喳的声音,过了一会,咯咯喳喳的声音也没有了。   我凭经验判断,烧完了。   他把残魂收在锁灵囊里,直起身,鬓角也微微汗湿,额上朱砂有些流淌下来。   若是换了寻常人,满身是汗的样子多半有些狼狈,但他这幅形貌,倒显得有几分妖艳。   他很温柔地笑起来,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着我,问:“你刚才说那什么熔点的,男人和女人一样么?”   一股凉气从我脚心串到后脖颈,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不一样,女人的熔点比男人高三千度。”   他眯着眼,笑说:“胡说八道。”   我回答:“你不胡思乱想,我就不胡说八道……”   于是他这次真正地笑起来,有声音的那种。   -   我们沿着小路往外走。   我走在他身后,很慢很慢。   他就也慢下来,立在夜色里等我。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等,又指指芳菲殿的方向,我知道怎么走,会乖乖自己回去休息。   他还是立着,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想说一句没事,刚一张嘴,哇地一声就吐出来了。   我十分窘迫,没人吐的是好看的,何况我吐出来都是黑黄的中药汤子。   他挑了下眉:“你不是烧过很多人?”   “那是工作……”我艰难应了半句,呕吐感一逼迫,黑色的汁液甚至从鼻子里呛出来。   “所以,刚才做的,是什么?”   我答不出来,那是,你吐得稀里哗啦时,也答不出来。   “唉,真的秦愫见我吐,假的秦愫见我也吐,我就那么令人恶心么,”他看着我,脸上依旧带着笑,说出的话却颇为自嘲。   说着,他绕到我背后,从身后提了领子,拎着走起。   他看着斯文,但一个有修为的成年男子,提个普通姑娘,丝毫不成问题。   他拎我到一处曲径通幽,流水潺潺的园景,把我脸按在水里。   我吓得手脚发凉,拼命闭气。心里叫着,不不不你不恶心,你把我放了什么样的彩虹屁我都愿意吹给你。   也许过了几秒?十几秒?几十秒?   我不知道,总之对我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突然把我头发一拉,我的脸才重新露出水面。   我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怎么样,不吐了吧?”   我在脑子里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还真不吐了。   麻蛋,你怎么不说把脑袋砍掉治头疼呢。   但我抬头一看,立刻就觉得当然是要毫不犹豫地原谅他……   他坐在假山的石头上,月亮一照,笑脸显得格外温柔。整个人像幅好看的风景画似的。   “怎么,在那个世界,你没害过人吗?”他笑着,问。   我擦了下嘴边的药渣:“害过,怎么没害过。那边人人都说我是个绿茶婊、安陵容呢。”   “安陵容是谁?”   “你不认识,”我扁扁嘴,道。   他似乎对我用的词句有些疑问,但并没有深究,只是问:“你干什么了?”   “我帮接了一个朋友的面试电话,没告诉她改了时间,”我低头道,“我知道她一直想去那家大公司。”   “她真是你‘朋友’吗?”   “是,我们打小学就是同桌,我小时家里条件不好,连块橡皮都是她给我的。”   “怎么给呢?”他突然问。   我突然哽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而那一幕,我清楚地记得,记了这么多年。   她铅笔盒拉开,有一排橡皮,红的,蓝的,水果造型的,带香味的,然后她从中选了两块,拿在手上又比了比,然后把看起来比较差一点那块递给我:“这块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道理我都懂,那是她的东西,就算用不上,扔了丢了,也没有义务给我。客观上,我终是受了人家恩惠,尤其那时候我真的需要一块橡皮。   而且当时大家都还小,如果大一点,大约多少也都会虚与委蛇一下,不会白目得这么明显。   但这一情景,我还是怎么都没法忘记,这么多年过去,想起来像在昨天一样。   我大概真的就是心里变态。   ……   “她还活着吗?”对面男人的问话把我拉回来。   我一激灵,腿肚子抽起筋来,颤抖着道:“大,大哥……为块橡皮?”   他笑起来,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悠悠道:“你知道的,总会是一百块橡皮……”   “不过,人还活着就好,”他继续笑着,转了身体开始前行,“人还活着,总都还是有救的……”   我赶紧小碎步跟上他,从侧面看过去,他脸上全是那种温柔又完全看不透的笑容,像一片毛玻璃,外头看不见里头。   我其实从没跟外人提过这件事的,不知为什么这次开了口。   不过,我转念一想,既是兄妹,又是夫妻。   嗯,这应该不算外人。   -   走到芳菲殿门口,我与他道别。   出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他在金麟台另有宿处。   他走出两步,突然停下,转回身来。   “宗主还有何吩咐?”我问。   他看向我,笑眼弯弯地道:“夫人准备准备,过几天带你去百凤山。” 第9章 这一世的百凤山   转眼到了百凤山围猎的时节。   我抱佛脚地恶补了礼仪,力图出场时不至于太给仙督大人丢脸。   各仙门的女眷我自然不太熟识,不过金光瑶特地安排了两个得力的丫头与我随侍。她俩是一对姐妹,名叫大双小双,本是金家的家奴之女,因为伶俐忠心,被金光瑶破格提拔上来,据说还点拨过她们几招剑法。   此时,她俩隔着人还有一丈远就悄咪咪给我语音提示:“夫人,这位是宁阳的徐夫人,去年才添了二儿子”,“这位是彩邑的李小姐,刚许了洛阳的田氏……”   仗着这两名人肉siri我都勉强能跟仙门各位夫人小姐聊上几句,实在不行就微笑打个招呼。这几个月来大约我失忆的事传的满城风雨,就算我有点错处,大抵也没人跟我计较。   谦让一阵,我到底坐上了看台的金家的夫人主位,这位置视野极好,把底下广袤的猎场尽收眼底。各家骑阵出场,连骑士脸上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落了座,左边是蓝家,右边是聂家的女眷。他们两家家主目前都未婚配,所以坐着的大抵是一些远房女性长辈,他们两家的家袍我都认识。却见斜后方坐着一个年轻姑娘,容长脸面,生的也算清秀,但有股子用现代话说“劲劲儿”的感觉,穿着的家袍我也不认得。   “夫人,这是渔阳姚氏的小姐,”小双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一愣,渔阳姚氏,不就是那个姚宗主吗?   按说他家的地位,坐不到金家后面来,何况他家现在不是正带头跟金光瑶闹吗。   我心里有些诧异,还是微笑着跟她打招呼,略作寒暄。   典礼既然由金家主办,说话间,金家一队侍女上来,给众位女眷都捧上花束,方便等下向场中投掷。   我看去,那花束却也有巧思,给蓝家的,多半是百合茉莉等素净花卉,清雅宜人,给聂家的则是山茶芍药,花朵艳丽,而金家自用,当然是金星雪浪的白牡丹。   这时候,我听见后头起了几句口舌。   “牡丹富贵,有道是‘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嘛,可我家偏不爱凑这个热闹,烦请各位回禀一声,给我换种花来。”   我回头看,说话的是姚家小姐,话音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四下女眷应该是都听到了。   我一瞧,心里也怪,那些侍女给她的竟然是桃红色的牡丹花,别说这自命清高的姑娘,我都觉得颜色俗气,然后她家现在跟金家正不对付,偏又给她牡丹,是几个意思,难怪要被人打枪。   于是我忙笑道:“是下人准备不周,唐突妹妹了,妹妹喜欢什么花卉?我再让她们换一种便是。”   姚家小姐见是我亲自过问,也不好失了礼数,微微点头道:“兰花花中君子,素雅高洁,正是我家家纹。”   “好说好说,”我跟金光瑶也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对外人都说笑就笑,不带含糊的,忙吩咐大双小双道,“听见了没?还不快去准备?”   少倾,兰花送了上来,这一段小插曲才就此揭过。底下骑阵也快出场,席上女修个个专心致志,往下面看去。   聂家骑阵首先出场,我记得原着写过聂明玦在时,聂家一出场便给人威慑之感,不过此时,聂家大抵给人的感觉成了一道开胃的头盘,垫场的小戏,虽然聂怀桑穿着考究,风度翩翩,一副浊世佳公子做派,看台上的欢呼花朵,都似有例行公事之感。   江家第二个进场,气势比聂家强了不少,一整排的黑鬃大马,披着江家九瓣莲纹饰,踏地有声。江澄一脸冷峻,一身紫衣,独自撑起江家大旗。这景象令人又佩服,又多少有些叹惋。孤绝至此,情何以堪。   然后是蓝家,蓝氏双璧这一出场,整个气氛就不同了,观猎台上欢声陡起,低阶的女修们开始往前挤去,生怕不能一览风姿。蓝曦臣与蓝忘机两人皆沐浴在花雨里,却是习以为常,泰然自若,微微还礼,表情也没多大变化。   都说金家是牡丹,见此景象,我倒觉得某种意义上,蓝家才是牡丹——任是无情也动人呐。   大约是因为仙督出在金家的关系,金家的骑阵压轴出场。   金光瑶一身白底金纹的劲装,一马当先,领着金家骑阵。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平时穿广袖长衣时,只觉得他生得柔和,此时换了箭袖短衣,便感到英武逼人,就连面上的淡淡微笑,比起平时的和悦,也添了三分傲气。   观猎台再次鼓噪起来,声浪不输蓝家经过时,花天花地,一阵风吹过,里头都是香气。   金光瑶浅笑着,行经观猎台,一路颔首微礼。引得女修们也乐不可支,与蓝家的疏离不同,个个女修觉得他那微笑是面对自己的。大家都知道仙督已经成婚,不过就算掷花的女眷也有许多有家室的,这个习俗只是表示欣赏倾慕,倒算是发乎情止乎礼,毕竟谁不需要在婚姻生活里透透气呢。   我努力回想原着,那里头的百凤山围猎,这么好看的金光瑶,是个什么光景。   但我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我想起来,金光瑶从未上过世家公子榜,那时候,他根本没得出场,只有一条声音,在上空给各家报幕。   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这时旁边的丫鬟戳戳我,道:“夫人,您得给宗主扔朵花儿啊。”   我愣了一下。   我从小对这种万人追捧的场景其实是不太感冒的。高中大学时都有班草校草,往篮球场上一站,一堆女生围上去尖叫,谁要是能递个毛巾被接了啥的,感觉一天都面上有光。   我从来不是那些女生中的一个。   我这种自己爹娘都不要的小孩,能指望人家班草校草看上我?就算某天几率问题人家接了我的毛巾饮料,第二天肯定还是不记得我是谁,何必去作践自己当那个分母呢。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用着这个身份,就得按这个身份的模式办事。   丫鬟早已准备妥当,递给我一朵金星雪浪,那白牡丹开得有碗口大,层层叠叠,说不尽的富贵娇妍。   真是金家的土豪审美,我腹诽道。   我这种狗尾巴草式的人物,向来对牡丹之类的花卉没啥好感。心想,要是我能选择,我就扔朵西蓝花下去,晚上还能炒个虾仁。   不过腹诽归腹诽,我当然还是走到观猎台最前,公事公办地把花掷下去。   一片女修,看我掷出了花,掀起起哄的笑声。   啊……可惜我看着那花的抛物线,经验不足,力道不够,那花向前飞了没几步,便几乎直坠下去,别说掷到我那名义上的夫君,连落在猎场边缘都仅算堪堪。   丫鬟们目光都跟着那花一起起落,脸上现出惋惜的神情。   我也有点可惜,但反正你们让我扔的,我扔了,还要怎样。   这时,却听低阶女修看台上扬起一片尖叫,继而那声浪扩散到我这高阶观猎台来,我旁边几个女眷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我反应过来,才看下去,原来金光瑶竟然只身脱了骑阵,一骑孤溜溜的,跑到猎场边缘,拾了我那花朵,别在衣服上,向看台上的我挥了挥手。   我突如其来地陷入了万众瞩目,低价的女修放肆地起哄尖叫,就连这边较年长或高阶的女眷们也多投来艳羡目光。   虽然知道这都是假的,在那一瞬,也不免觉得有点虚荣。   我不由由衷地赞叹一声,不愧是仙督大人,做形象做得这么拼命! 第10章 麻蛋我现在明明是个正宫   纷繁杂乱的一天,可算到了晚上。   各家都清点猎物,鸣金收兵,我也回到各自营帐。   金家的大帐形成一个方阵,最前头主帐是办公议事用的,后头都是私帐,依次为金家宗主、子弟、客卿、门生休息的地方。   我坐在金色的大帐里头,晃眼看见门口几个金家子弟过去,说说笑笑的,金阐也在里面。   哎?金阐身上别的那朵花,我怎么看着像兰花呢。   我想着,跑出帐篷外面,想看一眼。他们却走远了,只留给我一些背影。   然后我突听耳边一声笑岑岑的“夫人”。   我抬头,是金光瑶,脑子里突然嗡了一声。   在金麟台,他自然是想宿哪宿哪,可到了猎场,大家都是住帐篷,我们演了一天恩爱夫妻,总没理由还分开两顶吧。   果不其然,他当着一堆仆人的面,温柔地揽住我的肩,却在我耳边极低地道了声:“得罪了”,然后扶我一同进帐。   我偷眼暼了一下金帐里的大床,心里宽慰自己道,罢了罢了,谅他对我也没什么兴趣,我就当是坐火车住卧铺,统共两平大的房间里有三个不认识的抠脚大汉,还不是一样得睡。   于是我没吭声,看他屏退下人,便和衣卧下,把被子裹在身上,闭眼做休眠状。   他笑笑地,也不说话,摘了帽子,宽了外袍,躺下了。   那床很宽大,我们之间的距离简直可以再塞进一个蓝曦臣。不过我还是觉得窘迫。   真不认识也就算了,怕就怕这种认识但还不太熟的,才最尴尬。   我用力挤上眼,静静地数羊,数到三千二百八十只时,对面的人突然开了口。   这个混蛋,白天一副君子面孔,这会夜深人静,一开口就这么流氓。   他嘻嘻笑道:“欸,睡都睡了,还不知你叫什么?”   我呸他一口:“什么睡?这叫躺!”   “好好好,”他也不跟我争,笑道,“那躺都躺了,还不知你叫什么。”   我卷着舌头在嘴里暗骂了一句“son of bitch”,才道:“秦素。”   “别闹。”   “我没闹,”我回答道,“在我的世界,我真叫秦素,不过是‘江云飘素练’的‘素’字。说不定就是一字之差生死簿搞错了,我才穿过来的。”   “有点道理,”他笑道,“那在那边,你是个什么出身哪?听你懂得还不少,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但我又琢磨,打过那个什么场的工,多半是挺需要钱。”   “两面都对,”我回答,“我爹是富贵人家,我娘挺需要钱。”   他的笑容有一瞬凝在脸上。   我接着说下去:“我爹那正宫总骂我娘不要脸,是为了钱才跟我爹好上。”   我挠挠头,继续道:“我一直觉得冤枉,但因为太丢脸一直不好意思澄清:她竟然不是为了钱!当时她觉得那是什么狗屁‘真爱’,后来才知道,我爹除了家里的正宫之外,在外头还有一打‘真爱’。”   身边的人嗤笑了一声:“这样说,你娘是个妾室?”   “意思大概是那么个意思,”我道,“不过我们那边还是有点不一样:我们那边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的——至少法律上是这样……所以那边没有妾室,我娘这个情况,一般叫‘小三’。”   “对了,”我补充了一句,“秦,是我娘的姓。”   他看看我,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支起身体。   我猜测着,他也许是想握一下我的手,或说句安慰的话。   可最终没有,他只是叹了口气,躺了回去。   我们两个,谁安慰得着谁呢。   “对了,问你个事,”他两眼盯着黑洞洞的帐篷顶,道。   我以为他要问什么大事,结果十分出乎我的意料。   “你若是从那边来的,又会说罗刹国的话,听没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   “给小孩子讲的故事:说是风浪滔天,有一名皇子沉了船,被一名小鲛人所救,此时邻国船只行经,鲛人无腿有尾,自惭形秽,遂躲于浪涛之下。皇子见邻国帝姬,误以为自己是为她所救,一见倾心……”   我眨巴眨巴眼睛,这,这不是《海的女儿》吗?   “后来呢?”我问。   “知道我还问你?”他气道,“我五六岁时,有个罗刹国女子给我讲了这个故事,讲了三遍,每次都讲到一半,就被叫去……做事,后来她被赎走了,到底我也没有听完。”   我暗戳戳地掐着大腿才忍住笑。   挖坑不填土,菊花万人捅,诚不我欺也!   虽说安徒生比这个的时代要晚,但童话本来就常有民间传说的基础,那罗刹国女子知道类似的故事,也不奇怪。   于是我给他讲了剩下的半阙,算是了了他这桩心愿:鲛人的姊妹们捧着用长发从海巫那换来的雪亮匕首,告诉她,只要她将匕首刺进皇子的心脏,让皇子的鲜血喷涌在她的腿上,便可以重回自在无边的大海。可她没有,看着皇子熟睡的脸庞,丢弃了匕首,化作了海上的泡沫。   听完后,他却瞪着眼,道:“就这么完了?”   “就这么完了。”我回答。   “这故事不合理嘛,”他讶道,“谁的命能赶上自己的命金贵?她有那机会,怎么可能不下手?”   “嗯,我小时听,也觉得不合理,”我低了声音道,“若我是那小鲛人,也八成要杀了皇子——他要喜欢我,我为他牺牲也罢了,横竖他也不喜欢我,我顾惜他做什么?”   “英雄所见略同啊,”他嘻嘻笑道。   “所以嘛,就说是给小孩子讲的故事了。”他把手枕到头后面,道。   “喂,”他突然又道,“你听没听过那个,从前有一只狐狸……”   我咕噜一下把身翻过去了,脸埋在枕头里。   罗刹女人到底给你挖了多少坑?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老子穿到这边来,   是来演一千零一夜的吗!!!   -   -   不知过了多久,我大概终于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   我掀开被子,环顾四周,脑中不知怎么浮现了一个成语:独守空房。   “大双,小双,”我呼叫那两名人肉siri。   果然,两个丫鬟迅速来到我床前。   我揉着眼睛问:“仙督去哪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由大双开了口:“仙督他去跟蓝宗主议事了。”   我看一眼天色,早得令人骂娘。   这么早有毛线事情好议,根本就是喝早茶去了。   虽然我一个原着党,早就知道他对蓝曦臣有意思。不过也这才体会到“泽芜君想请就请,清谈会想开就开”的威力。   我抱着被子,突然想起我妈来。   当初她是个小三,所以每次正宫娘娘来电话,我爸都会半夜穿起衣服,离开她的身边。   可是,麻蛋,我现在明明是个正宫! 第11章 凡事就越是禁忌不可才越刺激的嘛   算啦,不想了,横竖也是逢场作戏。   我让两名侍女帮我梳洗打扮,光发髻盘好就花了小半时辰,令我真是怀念现代顶着鸡窝头出门的日子。   到用过早膳,底下来报,聂怀桑求见。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一求也算高竿。   他表面上当然是来找金光瑶的,但是其实已经听说金光瑶跟泽芜君出去了,那便顺道跟我问个安,实际上是想来查查我的反应。   那是,精心安排的一个炸点,结果是个哑炮,我是他,我也得探探口风。   见!Why not?!   于是我出了私帐,在金家的会客主帐见了聂怀桑,聂怀桑跟我想象中的有八分相似,一张娃娃脸,低眉顺眼的怂包样,软软糯糯道了一声:“嫂子。”   我若不是开着挂,也叫他这一脸天真瞒过去了。   不过谁让我刚好开了挂呢,于是也回了礼,亲亲热热叫了一声“怀桑”,又道:“来找你三哥的吧,他不巧早上出去了。”   “是来找三哥的,不过听说嫂子前阵子身体抱恙,也是顺道来看看嫂子,”他笑道,“不过看嫂子气色不错,想来是好多了?”   “好了七八成吧,”我答道,“之前好多事,还是记不清,得经人提醒才想的起来。”   “是啊,也不知什么导致嫂子的病,嫂子可还记得昏迷前发生过什么吗?”   他这句挑不出毛病来,若我真失忆,听着想必觉得是单纯关心,想知道是什么诱发了我的病症。   可若我没失忆,或者想起来了,听着就是另一个意思了,昏迷之前,我是不是见过一个人,看过一封信呢?   我本来还没打算这么快图穷匕见。   不过既然人家问上门来了,我少不得得敲打敲打他。   于是我笑道:“我隐约记得,那天见了碧草,她还给我一封信。”   纵使聂怀桑长于伪装,我也注意到他瞳孔一缩。   大约他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提这事,而既然提了,咋还能没事人似的。   空气安静了一秒,然后聂怀桑笑起来,用软和而且半开玩笑的口吻:“什么信啊?这奴婢真是该死,怕不是送了什么可怕的信,把主母都吓出毛病来了。”   “嗨,小婢子不懂事,怪他什么,”我亦笑道,“我倒觉得我因祸得福,自打醒了,下人们都说我性情开朗了不少。”   聂怀桑笑着,但竭力藏着他的惊疑,我能察觉这一点。在他心里,秦愫绝不是这个路数啊。   我还正想着要不要再出招大的,让他彻底震撼一下,只听外头通报,说仙督大人回来了。   我心里翻个白眼,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恨不得跟你那二哥直接合葬呢。   金光瑶人还没进屋,我们都听见他的笑声:“哎呦,听说怀桑来了,是不是又有麻烦了啊?”   “三哥!”聂怀桑一骨碌跳起来,扑过去拉住金光瑶袖子,几乎带了哭腔,“可不是嘛,三哥可要帮我啊!”   他絮絮叨叨跟金光瑶说着,金光瑶只笑着安抚。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   只有我知道,在场三个连我在内,各各黑历史,人人藏祸心。   我听他们说的久了,便咳一声,拍了拍帐中主宾之位,笑道:“来来来,都不是外人,坐下说。”   那边纠缠的两个猛地都抬起头来,看向我。   这情况他们一定都没见过,我猜测,原版的秦愫一个闺阁小姐,从没听说他对金光瑶的公务有干预,遇到这种情景,大概早就知书达理地先行告退了。   还是金光瑶先把睁大的眼睛弯起,慢慢走过来,大概是打算不说话静静看着我装逼。   他既然过来,聂怀桑自然也没理由走,磨蹭着过来坐了宾座。   我给两人都奉了茶,先礼后兵地向聂怀桑笑道:“嫂子是妇道人家,前不久又生了一场病,说话有欠妥之处,怀桑弟弟莫怪。”   “嫂子和三哥一样,一向最疼我了,怎么敢怪嫂子呢,”聂怀桑笑得一脸无辜,忙应道。   “那我可就说了。”   “嫂子尽管教导,怀桑听着呢。”   于是我眯了眼,语重心长地道:“怀桑啊,你大哥没得早,三哥难免多照顾你些。所以这些年,我也从没吭声过……只是,你想想,仙督他每月在姑苏几日,在清河几日,其他宗门事务再一多,那我和他……几时能再有个孩子呢?”   我这杀球又快又直。不止聂怀桑瞪大了眼,就连金光瑶都被茶水噎到,咽了几口才咽下去,喝我道:“阿愫!说什么呢?不像话了!”   我却把他这话柔柔接住,道:“怎么,不是你跟我说,怀桑是自家弟弟一般?我才把这私房话也说出来。”   “是,是,嫂子这是没把我当外人,”聂怀桑赶紧打圆场,笑道。   “若只为夫妻私情,我也不敢如此不懂事,”我接着道,情词恳切,“可仙督他不止是我夫君,也是金家的宗主,阿松去了这么多年,我再未能诞下一男半女,为金家延续血脉,怀桑啊,你让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聂怀桑虽然笑着,却遮不住满脸惊疑。   这会儿,我们两个心里通透,金光瑶才是蒙在鼓里那一个。   就着我俩刚才的话茬,我都告诉他我收到信了,那这会儿说要给金光瑶生孩子,他心里能不万马奔腾吗?   也罢也罢,我就给你看看,你嫂子路子能有多野。   于是我笑着,用杯盖磨着茶盏:“怀桑啊,听说你听学时偷喝酒,不遵规训,反正就是夫子越不让你干什么,你就越干什么,可没少惹你大哥生气。”   聂怀桑尴尬一笑,大概不知我为啥突然提这个,金光瑶在旁也有些疑惑,张了口就要来打圆场。   我在他们开口前,弯着双眼,把话说出来了:“怀桑,所以你该明白,凡事就越是禁忌不可,做起来,才越刺激的嘛。”   嗯,比如骨科……   聂怀桑似乎被雷了个外焦里嫩,张了几下嘴,愣没说出话来。   我唯一觉得有点对不起的是原版秦愫。   这大家闺秀的风评,以后怕是木,木,木有了……   还是金光瑶,虽然不知我们在说什么,看气氛尴尬,出来打断了:“阿愫,怀桑今天是有为难的事来找我,咱们自己的事,回去再说。”   不过,他虽然是阻止我,可语气分明是半推半就,就像喊“别拦我别拦我”的一般都不是真心想跳楼一样。   “怀桑是大哥托孤,我也不是不想帮他,”我话锋一转,“要不,咱们金家出资,在清河建几座了望台如何?为他镇压邪祟,却也省得你老要亲身往那边跑。”   此言如一道惊雷,劈在他们两个中间。   这种建议,我不信金光瑶没想过,在别人地界布置了望台,如同现代社会美帝在韩国布置萨德。   但是,在清河,我估计他都没敢想。   果然,金光瑶笑道:“阿愫啊,你常在闺阁,不懂这些。想来怀桑弟弟也不怪你,只是,金家聂家并列四大世家,金家给聂家出资修了望台,这不是打人的脸么。这样的话,你以后也别再说了。”   “是,是,还是三哥想的周到,”聂怀桑忙不迭附和。   “我是闺阁妇人,说话欠考虑,刚唐突了,怀桑弟弟莫怪,”我一样把笑容抬出来,对聂怀桑道。   只见聂怀桑刚送了半口气,我眯了眼:“那……不如聂家自己修,我们金家既然不好出资,只有多出些力,到时一定多派些修士去驻守支援。”   我看出聂怀桑似有一千句话噎在嘴里,但最终吐出的只有无力的一句:“嫂子说的是,以后就不用麻烦三哥老往清河跑了……”   怀桑啊怀桑,我知道你城府深沉,扮猪吃虎。   但扮猪吃虎的弱点就在于,露出利齿之前,你要承受猪羊的懦弱屈辱啊……   我们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如同真正心无芥蒂,其乐融融那样。 第12章 你当我北影毕业的?   送走聂怀桑,帐篷里剩下我跟金光瑶两个。   “可以啊,”他眯着眼,笑道,“连我都没敢想,能在聂家修了望台。”   “不敢当,”我道,“我是看见那个,临时想到的。”   说着,我冲他袖子里露出的一点边缘努了努嘴。   他把东西拿出来,是一叠图纸。   “你说,我为什么非得修了望台呢?”金光瑶还是笑着,问。   “有人说你从中贪墨,”我说。   “你信?”   “我不知道,”我笑道,“但要是我,自己知道选址的地方地价会大涨,事先囤点地皮,到时倒一手能赚几倍,合理又合法,何必脏了手去贪那几两银子?”   他笑起来:“还有呢?”   “有人说你心系苍生,”我说。   “你信?”我们刚才的对话似乎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我笑道,“不过人到了一定位置,衣食无忧,大概总想实现点抱负,说是利民也好,说是为己也好,终归没白白到人间一趟。”   他沉默了几秒,又笑道:“还有么?”   “百家宗门,错综复杂,借着了望台,你能光明正大安插修士在各家地盘,真正为你‘了望’,”顿了顿,我又道,“这是你修了望台,好像踩了他们尾巴的最大原因。”   金光瑶掩着口,低低笑起来,片刻,才道:“是,也不是。”   我才正想听下去,看他怎么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哟,”金光瑶笑得温柔亲切,“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我问。   他没说话,笑眯眯地,却一手隔着袖子扳住我手腕。   男人毕竟是男人,我根本走不了,被他拉得对着一张小桌坐下。   他迅速拿出两个金樽,摆在案上,又拖出一把酒壶,沾了几滴残酒在手指上,向空中掸了掸,帐中顿时都是馥郁酒香。   然后他坐下来,把膝盖上的袍服拉平,可想了想,反而又故意胡噜皱了,几乎是用戏文的腔调,拖长了音道一声:“何人通报?进来便是!”   -   -   渔阳姚氏、濮州吴氏、孟北方氏、济水余氏、野泽李氏、雎州朱氏、山阴郑氏等七家宗主鱼贯而入,金家大帐本为议事之用,设置得十分宽大,这时被这一群人连着随从一站,竟也有几分拥挤之感。   我想起,早在金光瑶与蓝曦臣的对话中听过,这七家都是雷泽附近的宗主,联合起来,同气连声,给他莫大的阻力。   金光瑶起身与他们见礼,起身的时候就歪了一下,眨眼间却极快地给我丢了一个眼色。   我一愣,心里骂道,什么玩意,你又没通个气,让我凭觉悟接你的戏,你以为我北影毕业的啊?   但箭在弦上,戏在台上,我又不得不接。   我赶忙扶住他:“夫君,您醉了,人家宗主找你肯定有要事,你这样子,怎么跟人家说话呢?”   “没醉,没醉,”他用手在眼前摆了摆,“他们说什么,我听着呢……”   七家宗主看看这样子,对视一眼,但似乎没有走的意思。个个躬身回礼,但角度甚浅,倨傲非常。几家行了礼,在帐中一字排开,并无一人坐下,形成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金夫人,宗主一向海量,” 身形瘦长的姚宗主开了口,慢条斯理地道,“这怎么会您还醒着,他倒醉了?该不是,不想见我们几个老骨头,借醉开脱吧?”   “姚宗主,您不知道,”我忙解释,“这事全怪我。先前他去泽芜君那里,已经喝了一坛天子笑,是我不懂事,他回来,还拉着他对饮……您也清楚,酒混着喝,后劲最大的……”   “阿愫,不怪你,”他表现出恰如其分的酒意,又似清醒,又似糊涂,“我平日事忙,多亏你体谅,今日也,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与你小酌几杯……又怎么了?”   “仙督大人好福气,上有泽芜君兄友弟恭,下有金夫人夫妻恩爱。这样,倒容在下向金夫人告个罪,打扰夫人夫妻叙话,实在是在下的不敬,” 姚宗主说着,明明是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不知怎么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哪里话,哪里话……”金光瑶口齿不清地笑道,“姚宗主仙,仙门尊长,资历深厚,再说,就,就要成一家人了,何不坐下,一起喝几杯?”   他这话一出,后头那些人包括姚宗主本人都是一愣,明摆着来势汹汹的的氛围,谁跟你一家人?这是金光瑶喝多了,连这点都感觉不出来吗?   果然,姚宗主沉下脸色,道:“姚某何德何能,能攀附兰陵金氏,还请仙督大人明示,一家之说,所为何来?”   “亲家啊,”金光瑶站起身,脚步显得有些跌撞,笑着过去拍姚宗主的肩。   他这一句亲家叫得在场所有人脸色发白,姚宗主更是眉头倒竖,顾不得礼数,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说着,还把金光瑶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拨,以示界限。   他这一拨不打紧,金光瑶本就踉踉跄跄的,这下直接撞在在帐边的摆饰架上,碰翻了一对青瓷美人屏。   我上去捞他,他几乎是顺势挂在了我肩上,同时再次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忙捂着额头,嗔道:“夫君啊夫君,你这回可丢人可丢大了!”说着,又骂帐中侍女道:“还愣着!长眼睛吃饭用呢?还不快把宗主扶回私帐,伺候醒酒的药!”   侍女从人不敢怠慢,一应而上,把金光瑶连扶带拽,带到后头去了。   几家宗主看这一幕,真有点搞不清真假了,面面相觑,又看回我。   我向他们施个万福,道:“各位宗主,今日真是对不住。改日家夫酒醒,一定让他登门回访,给各位赔罪。”   姚宗主铁青着脸,刚想说话,我又截住他的话头:“我知道各位的疑虑,但各位想想,他若是装醉,能装一天,还能装一辈子不成?现在他这个状态,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得主,还望各位海涵,先请回吧。”   我这话出来,宗主们也是无法,有几个开始打圆场起来,道:“姚宗主,金夫人是个女流,您跟她置什么气,咱们的事,还得找仙督说。今天既然仙督醉了,咱们改日再来就是。”   我眨了眨眼,留意到是谁带头打的圆场。   “是呀”“是呀”另外几家也都附和,说不要为难了金夫人云云。   于是几家宗主到底回转,留我一个在帐内。   可我心里也犯嘀咕,像我说的,他演这一出,最多只能搪塞一天,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他说那几句话,又是何意?   罢了,我还是自去找他,问他一问。   -   -   七家去后,我跑回后头私帐,看金光瑶。   他歪着身子,一只胳膊倚在案子上,看见我来,两只手指掂起一只金樽,然后他瞧着我,笑眼弯弯,做个敬我的手势,一仰头,把那樽酒真喝了。   “你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问。   他不答反问:“你这两天看见金阐没有?”   “看见过,我还奇着怪,那小子居然别着朵兰花东跑西颠的。也不知哪个女修给的……”   我话说到一半,自己停下来,道,“不会吧?”   我印象最深的,可就是掷花前那一段插曲,但怎么想,都难以把姚家小姐和金阐凑到一块儿去,金阐从来喜欢艳丽张扬,肯定看不上姚家小姐的清高样儿,而姚家小姐自命清高,又肯定嫌金阐肤浅骄奢。   金光瑶吃吃地笑:“还真不是哪个女修,我给的。”   说着,他从身后拈出一只小篮,里头竟然盛满兰花。   “就是蓝家,也没指名道姓地要什么‘花中君子’,”他笑着,将一朵兰花扔在桌上残酒里,那花朵登时沾上污秽,“我看越是那沽名钓誉,终南捷径之徒,才越口口声声圣贤君子。”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过味儿来,猜到了他的计划。   我在现代的时候,曾在危机处理讲座上,听过一个啼笑皆非的真实故事,说东莞扫黄之后,小姐们组团要工资,闹得厉害,第一个负责人被闹得跑路了,然后换了一个负责人,是如何分化瓦解她们的联盟的。   如今这七宗之盟,在他眼里估计也跟那帮小姐差不多。   我卷着舌头在嘴里嘟囔:不愧是son of bitch!   “什么玩意?”他乜斜着眼,看过来。   “没什么,”我谅他不懂英文,“我自言自语罢了。”   “是吗?”他做思忖状,“可我怎么听你老说这句?好几次了。你不想解释解释什么意思?”   一道寒意爬过我后背。   每次我都卷着舌头说的,我以为他根本听不清楚,哪知道修仙的人耳力这么好。   那啥,这就是我在现代的一句口头禅,切勿对号入座啊……   巨大的求生欲使我现编现卖:“啊,这句呀,Son 是儿子……但,但跟Sun同音呐,Sun就是太阳,beach就是海滩……你想……那,那一个孩子像海滩上冉冉升起的太阳,多么生气勃勃,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景象……所以吧,这就是一个祝福的话,特,特别用在祝寿的时候……”   他看着我,一脸恍然大悟:“啊……知道了。”   我生怕他再刨根问底,万幸这时突听门口有人通传,打断了我们的说话。   我估计是方才那七家里的一家,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   “你猜,是谁回来了?”金光瑶看看门口,笑起来。   “你猜呢?”我回他。   他不答话,只是笑,用手指蘸着酒,在自家手心写了一个字,然后把酒樽推给我。   他有这雅兴,我就奉陪,也用酒在手心写了字,与他同时打开。   我俩手心,都是一个“吴”字。   他歪着头看看我,笑道:“你为何觉得是他家?”   “邻居一般都不省心哪,”我笑道。想起现代的一个笑话,说一个中国人跟日本人相谈甚欢,一定是在聊韩国,一个韩国人和日本人相谈甚欢,一定是在聊中国,一个中国人和韩国人相谈甚欢,一定是在聊日本。那濮州和渔阳一水之隔,两家又都是在二线世家里地位相当的,按说关系会好才怪,大概反而因为这次修了望台的事,才一致对外。   片刻,我又问:“你呢?又为何?”   金光瑶诡秘一笑,答道:“因为‘吴氏生非’嘛。”   我啐他一口,这厮还讲上冷笑话了。   “到底是谁来了?”金光瑶抬头,问那通报的侍女。   侍女低头道:“是濮州吴氏的夫人。”   金光瑶笑起来,幅度比平时的微笑稍微大些,拍了拍我的背:“夫人造访,你的主场。好好表现,我就不掺和了啊。”   我看着对面的家伙,心里骂着,难怪这家伙要带我来百凤山,还真是一滴可榨取的利用价值都不带剩的。   我回想一下,这吴夫人先前我也在观猎台上见过,据说是个渔家女出身,单凭这一点,姚宗主能看上他家才有鬼了。   说着,金光瑶起身要走,叫我就着袖子一拉:“等下,给我找张红纸和笔墨。”   这几样东西就手便到,我摊开纸,写下:红缎二十匹,红绡三十丈,红锦五十幅……   “你要这么多红的做什么?”他疑问道。   “要红的还能做什么,下聘呗。”   他开始略愣,但片刻猜到我的意思,笑容便又浮起来。   “怎么样?”我斜眼看他,“给你娶个小的?”   “那敢情好,”他嘻嘻笑道。   我作势用砚台丢他,他笑着跑走了。 第13章 人类都登月了这点也没改变   我好整以暇,打起精神来迎接这位吴夫人。   少倾,便见一位穿红戴绿,四五位丫鬟簇拥的半老徐娘进来,看见我,自来熟地抓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我把墨迹未干的红纸往案子下藏了藏,但又特地露出一角,同她应付。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愫妹子,这百凤山后,府上可是有什么喜事?”   我忙笑道:“夫人哪儿的话,有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当真没有?”吴夫人笑眯眯的,往前凑了凑,突然一把把我藏下的红纸拽着一角拉出来,“愫妹子,你这么纯善的人,果然是不会撒谎啊。”   我做出委委屈屈,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夫人您……唉……不是我想瞒您,是仙督交代我别往外说。”   “放心,你姐姐我哪是那嘴碎的人?”   我才支支吾吾地道:“是……是金阐……”   “阐小子?”吴夫人现出惊讶神色,“他不是才十六吗,这么早就要定了?”   我明白她的惊讶,金家下一代子嗣单薄,以血统远近论,说实话,金凌之后,就是金阐。而金凌的婚配,大家都心照不宣肯定是从四大世家里找,二三线的世家根本够不着。所以金阐虽然骄横,其实还是个大多数家族都能存个念想的香饽饽,要是金阐真的订婚,在二线世家里算个爆炸性的消息。   顿了一下,她又道,“阐小子身份贵重,怎么不得再多挑挑?”   我期期艾艾道:“并不是我的主意……”   “哎呀愫妹子,不是我说你,”吴夫人拉着我的手,“不是你的意思,想必是仙督的了?仙督他是个男人,外头公务又多,这小儿女家的事,他未必顾得上,只怕就拉郎配了,阐小子虽然不是你亲生,你这当婶婶的,也不能太不上心了呀。”   “其实……本来也不是仙督的主意,”我应道,“是猎场上,有个姑娘给阐小子扔了花,我看阐小子一直带着,就去问了两句,没想到,听阐小子意思,好像跟她来往有些日子了。您也知道,现在的小辈,跟我们那时不一样了,心思活络着呢……不过也好,他有自己中意的,也省了咱们长辈操碎了心还不落好。”   “啊呀呀,”吴夫人一脸惊悚,“这是哪家的姑娘,私下勾搭汉子呀!”   “吴家姐姐,你可不要乱说,”我忙道,“这姑娘,你也认识的。”   吴夫人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其实金光瑶那一声醉话“亲家”传出去,她来这一趟,心里大概有个预设了,而跟我说话说到这份上,心里人选早呼之欲出。   说到这份上,她索性去了那虚与委蛇的一套,露出渔家女的本色来,气呼呼道:“愫妹子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姚家那小贱人?”   我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可也不对啊,”吴夫人睁圆眼睛,“姚宗主最近……不是跟仙督不太对付吗?仙督能同意他家女儿跟金家结姻?”   “姐姐,”我做欲言又止状,“掷花的时候您也在,您好好琢磨琢磨当时的情景……我再跟您透句话:要不是姚宗主最近跟仙督不对付,仙督还未必同意这门亲事呢。”   我又想起了那篇关于东莞的故事,负责人就是先给了个挑头的小姐好处,并放出风去,结果几天下来,本来还算团结的小姐们顿时成了一盘散沙:凭什么大家合力要债,你先得了好处?你的好处,是不是拿其他大家伙的利益去换的?于是那挑头的小姐先成了其他人的靶子,被踢出群组,而其他人再想挑头,别人也都不信任,生怕自己被当了枪使,终于互相猜忌撕咬,再拧不成一股绳,被那位负责人各个击破,都拿着低于预期许多的补偿,回乡去了。   吴夫人再怎么愚直,听我这么一说也明白过意思了,当即拍案,勃然大怒:   “那姓姚的,挑头领着我们闹,敢情是拿我们当筹码,他好去跟仙督谈价钱!到头了俺们把仙督都得罪了,他落一金家亲家当当。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我忙拉住她:“姐姐别这样想,刚才的话,是我造次了。仙督并没有跟我提过原因,也说不定是子勋大哥去的早,阿阐那孩子跟阿凌一般命舛,若是能娶得渔阳姚氏的嫡女,也不叫人说仙督这做叔叔的薄待了他。”   我越解释,却越似火上浇油。说到最后,话赶话的,吴夫人甚至道:“我们凭什么给他做了垫脚的?愫妹子你告诉仙督一声,只要他们这婚事不成,我吴氏一家愿意让步,让仙督在濮州修了望台!”   我在心中大喊一声“yes!”,面上却还是笑道:“姐姐的心意妹子心领,必当向仙督好好转达。”   -   -   接下来的几天,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姚家首鼠两端,一面带领七家对抗仙督令,一面私下差使女儿去勾引金阐的传言甚嚣尘上。   我差了大双小双去打探,回来给我依样学了不少女修的言语。   “太阴险了!把别人都绑一条船上,给他当枪使呢。”   “怪不得观猎台姚家姑娘能坐在金家后头,我看,是早勾上线了。”   “当时金家要给她朵牡丹花,她还在那儿矫情,什么兰花‘花中君子’,我呸!”   “各位姐妹,一朵花儿,她能扔,别人也能扔,怎么就见得是实证了?”   “这位妹妹,换花的事,你没看见吧?我可是亲眼见了,这全猎场啊,只有她一个扔的是兰花——金夫人让人特地给她换的,啧啧,多大的面子。”   “是啊,我也见了,她跟金家夫人还老大不客气的。”   “我也见了!”   “我也见了!”   “金阐那小子,带着兰花跑了好几天,她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勾搭男人呢!”   “嗨呀,要我看,这姑娘傻透了,以为一朵花就能宣誓主权了?金阐是个小子,婚事成不成的,他有什么损失啊?倒是姑娘家家的,要是不成,看她以后名声怎么办。”   ……   这些女修们言之凿凿,后来谣言传的,连我这个始作俑者都觉得到了离谱的程度。   姚宗主当然勃然大怒,到处反驳,说金家血口喷人,说姚家不是那攀龙附凤之辈。   但憋屈的是,大家都用一种“懂了,你接着演”的眼神看他。   那是,这种一听就是暗箱交易的事,搁谁身上谁承认啊?   更何况,这世上一向都是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千年后人类都登月了,这点也没改变。   说金家血口喷人,问题金家也没喷他,就是到后来,有人来问我跟金光瑶,我们还都一脸真诚地帮他澄清呢。   婚事?没有的,不存在的,你听谁说的,哪只眼睛看见的?你叫他来对质啊。   后来金阐大概也听到风声,来找金光瑶,大惊失色,说他跟姚家小姐根本不认识,不知哪里来的这种传言,。   我当时在旁边坐着,心里吐槽,说你来跟你小堂叔抱怨这个,真是与虎谋皮。   果然金光瑶笑笑地,双手一摊:“就是几句闲话,你一个男子汉家,难道还担心名节问题?”   “小堂叔,那花可是你让我戴的,怎么能,怎么能,就刚好跟姚家小姐的花一模一样了呢?”金阐还气鼓鼓道。   金光瑶登时变了脸:“我让你的?我让你戴着到处瞎跑了吗?招来这种闲言闲语!给我在金家大帐里禁足七天,不许再出去惹事!”   我替阐小子委屈得慌……   这种官方辟谣,越辟越谣的背景下,金光瑶又跟濮州的吴宗主喝了顿酒,当晚属下传来消息,了望台连夜在濮州开了工。   同时听说蓝曦臣去跟孟北方氏、济水余氏、野泽李氏等几家聊了聊,晓以大义。   方氏和余氏在射日期间都受过蓝家救助,这点面子还是给了。听说最夸张的是李宗主,被聊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到最后,到处去跟人安利了望台。   至于雎州朱氏和山阴郑氏,本来就是小宗,不等我们登门,倒先来跟金光瑶告罪,说什么受了姚宗主蛊惑挟制,都在雷泽一带,不敢得罪当地大宗门,恳请仙督理解。   金光瑶当然一阵春风化雨的笑容,又多许了些财帛好处,宽了他们的心。   至此,金宗主的化骨绵掌之下,七宗之盟离心离德,土崩瓦解。   速度快到,百凤山围猎,甚至还没结束。   他的烦心事,看来又少了一桩。   至于婚事?   姚家否认,金家也否认,哪来的婚事?   八卦流言,就算最后被澄清了,又有谁会去对当事人道歉,最多摸摸鼻子说一句,哎呀,我当时也是听谁谁谁说的嘛。   风来风去,如此而已。 第14章 蛊雕!   转眼围猎到了最后一天。   金家的下人在拆那些帐篷,收拾东西了。   我看着他们工作,心里不知怎的还有点惆怅。   这几天来,天天跟金光瑶住一个帐篷,他就缠着我问未来那些事,我跟他讲了德芙巧克力,讲了鸡汁土豆泥,讲了韩影和美剧,讲了电脑和手机……   我也是佩服他,每次都聊到我忍不住困不知啥时就睡着了,他还兴致勃勃的,然后到我醒的时候,他又八成不在,感觉一天是不是睡俩时辰就够了。   我挠挠头,这要回金麟台,没什么外在理由住一起,他肯定又回他的宿处,留我一个人住芳菲殿。   那不是芳菲殿,那是广寒宫啊。   但我赶紧把自己敲醒,想什么呢?是疯了吧,他不滚去别处宿,难道还真跟我“躺”一辈子啊。   想着,侍女小双突然道:“夫人,有心事吗?”   我看看外头的风景,道:“没什么,就是想着来百凤山这一趟,也没好好转转。”   其实我在现代社会,还是个挺爱好旅游的人,这一趟出来,美景当前却没机会欣赏,一来因为整夜聊天白天尽补觉了,二来这毕竟是猎场,出于安全考量,我一个麻瓜不敢乱跑。   不过此时,两个年轻姑娘似乎也闷坏了。大双接过话道:“要不咱们就上五里坡去看看,风景明媚视野开阔的地方多半不会有什么大妖兽,就算有个量人蛇什么的,我俩也对付得了。”   “而且离金家大营也近,实在不行,放个信号烟花,宗主立马就能到,”小双也说。   我摸了摸耳朵,说:“也行,那咱们去,多带几朵烟花。”   于是我们就去了五里坡hiking。五里坡名副其实,地形一面是个缓坡,一路上有不少不知名的野花,紫的白的,有的像风铃,有的似皇冠,到了顶则是一个断崖,站在断崖上,可以眺望远方,丛林水泽,一片暗绿,一片金黄,一片红棕,好像涟漪一样漾开,十分美丽。百凤山猎场的万千风物尽收眼底。   我们爬了半天,到了坡顶,我坐在断崖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往下看,正可以瞧见开幕那天的观猎台,不由想起那花天花地的景象。   “是不是好多人喜欢你们仙督?”我问。   小双噗嗤笑了一声:“夫人,我就说你有心事吧。”   “我……”我支吾道,“没有,只是因为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想问问。”   大双道:“管他多少人喜欢仙督,仙督还不是只钟情您一个。”   “就是,夫人,您还真不记得了?”小双笑道,“有婢子仗着几分姿色想要爬床,叫仙督大冬天的扔出去了。”   还有这事?我心道。   说来我这人也是猥琐,听到这故事,第一个反应,不是金光瑶多忠诚,而是暗戳戳地想起关于他的另一个传言。   他不是真有啥隐疾吧?   算了算了我不需要了解这种事,我赶紧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重抬起眼睛欣赏风景。远处偶有修士御剑飞过,深林里时不时炸起一朵信号烟花,这些天我认识多了几家小宗门的家徽式样,大双小双也在旁给我做着介绍。   这时,我们隐约听到,断崖之下有婴儿哭声。   小双最喜欢孩子,连忙下去查看。   她御剑下崖,却有半天不见动静。   连婴儿嚎哭声也停止了。   我立在崖边,冷风把我的发丝吹动,心中不知怎的升起一丝不安。   一片静寂。   毫无生气的静寂。   大双凑近,想去呼喊妹妹。   我从身后拉住她道:“信号烟花先给我几管。”   “烟花?”大双还愣愣的,“夫人要做什么?”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被一片巨大的黑影覆盖。   我站在她的对面,看的清楚,她身后升起一只鸟喙带角的怪兽,黑色的羽翼带着钢铁的光泽,展开若一片乌云,遮蔽了所有阳光。   “蛊,蛊雕……”大双颤着声音,能听出她已经快哭出来了。   蛊雕?我这个麻瓜都听说过,那不是传说的大凶兽吗?   我脑中甚至脑补了赵忠祥的声音:蛊雕,这种长有翅膀,样貌似雕,头上有角的动物,难以确定它们出现在地球上的时间。这种生物既可以在天空飞翔,也擅长像鱼儿一样长时间潜伏在水中,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吸引着自己的猎物……   不过这个时候,就别顾着讲解《妖兽世界》了!   蛊雕张开巨口,口涎滴落,粘稠的液体在地面汇成一滩,随着口涎滴下来的,有一只湿漉漉的绣花鞋。   大双毕竟年轻姑娘,没了方寸,腿肚子发着抖,居然还忠心到过来拉着我,想带我一起跑。   我是怕,但我不是傻。   于是我颤着声音:“不能跑!你长腿它长翅膀,跑的过它?”   大双呆着看我。   “把信号烟花都给我!”我喝道,“你去顶一下,能撑几招是几招!这离金家大营很近,会马上有人来救的!”   话音未落,蛊雕已经一翅膀拍下来,扬起的飓风把我和侍女都吹在地上滚了几滚。   大双听了我的话,这种情况下居然还真持了剑,照蛊雕羽翼上砍了几刀。   可惜那蛊雕的羽翼简直像黑铁做的,我只听见叮叮当当如金属的撞击,却没发现蛊雕有什么大的动作。   不过我也顾不上她了,趁空躲到岩石之后,一股脑拉开三四管烟花,连续放了出去。   烟花带着巨响在空中炸裂,巨大的白牡丹一朵接着一朵地盛放。   蛊雕被巨大的声响惊了一下,重新飞起,在空中略一盘旋,似乎要向我藏身的岩石扑来。   我吓得腿软,下意识地抱住头,脑中甚至出现人生的跑马灯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这样吧…… 第15章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你二婶不是你二婶   然而,就在这时,大双的意志力似乎也到了极限,趁蛊雕转头向我,她御起剑来,就要飞逃。   我理解她,一点也不怪她,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了。   但像我先前分析的,这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   如果两支冰淇淋摆在你眼前,一支还能撑一会,一支就快化了,你会先吃哪一只?   果然,蛊雕看她要跑,登时弃了我,一扇翅膀,就赶上了她御剑逃走的距离。   大双因为踩着剑,手里没了武器,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一下,被蛊雕从头往下就吞了半身。   她的剑失去主人,像片落叶一样下坠,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蛊雕在空中仰起脖子,我还能看到侍女的两条腿露在它的鸟喙外头,踢腾了几下,然后就彻底滑进了它的咽喉。   蛊雕满意地鸣叫一声,扇扇翅膀,转回头来,落到断崖之上,歪着头,用一双红眼打量我藏身的石头。   我甚至觉得,它的脸是在笑的,因为它随便一伸爪子,就可把这石头连我一起提上半空,如此戏弄猎物,不过是好玩罢了。   正在这时,我耳边突然划过尖锐之声。   看时,一枚金箭镪地一声,划破长空,正中蛊雕左翼。   金凌踏着岁华,弯弓搭箭,疾飞而来。而他小叔叔,我那好夫君,跟在后头,平时温文尔雅的人这会叫得疯狗似的:“阿凌,不要鲁莽!!”   我捂住脸,无论哪个时代,熊孩子都不省心。   但金凌既然已经参战,金光瑶自然也无法丢下他不管,同样御剑过来,叔侄俩围住蛊雕,拔剑战成一团。   我看得心惊胆战:用剑与这大凶兽对战实在不占便宜,蛊雕浑身羽翼,皮糙肉厚,即便他们偶然斩中,也不算伤筋动骨,可反过来,一旦谁被蛊雕抓了一爪子,那就是穿肠破肚的伤口。   按说,对付蛊雕这种长颈而且脖子是弱点的生物,弦杀术是最合适的啊。   但我马上又明白了为什么金光瑶不用。   弦杀术是蓝家的秘技,就像蓝曦臣提过他教过金光瑶清心音却没教过破障音,想必弦杀术也是不可能教过的。如果金光瑶真使出弦杀术,那伤口只要被蓝家人看见一眼,必定瞒不住,到时蓝曦臣会如何想他?   正想着,前头发生一声闷呼,我眼看着金凌直滚过来。   他毕竟年轻,又不像金光瑶上过战场,看见大妖兽,一气想拿下,反而露出破绽,被蛊雕扇了一翅膀,黑色的羽毛铁梳一样梳过金凌半边身体,浅色金衣登时红了一片。   趁你病,要你命,蛊雕似乎记那一箭之仇,不顾还在身后的金光瑶,收敛双翼扑来,血口大张,利爪向前,就要来抓金凌。   金凌此时刚好滚到我前头,岁华脱手,一身金星雪浪袍被撕得半碎,怀里东西都滚落出来,人倒在地上,一只胳膊支撑了几下,都没能爬起。   我刚才在石头后面观战许久,神智也不像开始那样慌乱,冷静了许多。   我是个麻瓜,毫无灵力,没有修为。   但是……好歹我热爱燃放烟花爆竹啊……   金如兰我要让你知道,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你二婶还是你二婶!   天时地利人和,要是让我追着蛊雕去打我当然追不上,可现在,它正面冲下来,等于送脸给我颜/射。   说时迟,那时快,我跨步向前,把剩的三支信号筒子拉开,对着俯冲下来的蛊雕,扬手就是三炮……   金家啥都富贵,火药装填得也跟不要钱似的。那烟花打到高空之上,都能形成一个硕大的信号,让几里之内的人看见,所以就算蛊雕是大凶兽,被如此近距离地打中眼睛,也是够它喝一壶的。   蛊雕长啸一声,山林震动。火光和巨响让我一时也不知今夕何夕,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到地上,从余光中模糊看见,那巨大黑影先是仰头向上,左眼紧闭,继而整个身体像失衡的飞行器,向一边偏去,巨大的羽翼击中岩石,岩石都被掀翻,借着惯性滚落山崖。   我在这飓风中紧紧抱住一个树桩,才没有被吹飞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是因为刚才烟花的巨大爆炸,二是因为蛊雕的尖厉嚎叫,半天都听不见其他声音。   等我灰头土脸地好容易抬起一点头,又被一阵又热又腥的液体浇下来。   刘海被血和土覆盖,门帘一样挡在我眼睛前头,我从缝隙里勉强瞧见,蛊雕的头颅和身体在空中分离了,头颅就着惯性,向前飞出,坠下断崖,而失去头颅的身体像只纸飞机,在空中滑翔,脖子上骑着一个人,一身是血,正是金光瑶。   看来他借着蛊雕失明,攀上脖子,到底用了弦杀术。   蛊雕身体落地,拍起无数烟尘。   金凌喊了一声“小叔”,我也喊了一声“宗主”,双双向他跑去。   与此同时,显然更多的人看见烟花,也赶到了。   一把把飞剑落地,有金家本家的修士门生,也有兰陵的附属家族。看见金光瑶,纷纷“仙督”“仙督”地乱喊。   金光瑶看见他们,睁开眼睛,有些艰难地撑起身体,对他们做个手势,示意自己没事。   “这,这是蛊雕啊!”   “金宗主为了夫人和侄子,只身杀了蛊雕!”   “不愧是仙督大人!”   那些拥趸七嘴八舌地惊赞起来,这一团乱哄哄的,倒把我给挤出圈外了,不过我隔着这许多人,看金光瑶还能站着,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又有两把飞剑前来,一人紫衣俊美,眉目冷峻,一人白衣飘逸,抹额翻飞。   不用说,正是江澄与蓝曦臣。   江澄落地,先奔向金凌,一手扶一边骂:“臭小子,不要命了是吧?!”   那一边蓝曦臣却是破开众人,直奔向金光瑶。   他比较高大,在一堆人里我也能看见他的神色。   他看见蛊雕的切口时,微微凝滞了一下,但这只是转瞬即逝的表情,立刻又扶住了金光瑶,温声喊着“阿瑶”。   金光瑶抓着他袖子,才把手从自己腰上松开了。   旁边人响起一阵惊呼,原来他腹部有个血洞,大概是被蛊雕抓了一爪,先前一直压着,又因为一身鲜红,没被看见。   难怪他不得不用弦杀术了……   我想着,那边金光瑶软软叫了一声“二哥”,整个人已经顺着蓝曦臣胳膊瘫倒下去。 第16章 我在现代也有个哥哥   好在围猎本来就是最后一天,金光瑶忍痛把结尾稍作交代,就返回了金麟台。   白天来探病的络绎不绝,到了晚上,我看最后一拨人走了,才去芳菲殿看看他。   侍女在殿门外候着,说他睡下了,我说我也不吵他,就看一眼,她们才让我进去。   我蹑手蹑脚去走到床边,他果然是睡了,闭着眼仰面躺着,穿着寝衣,但因为大夫叮嘱伤口要通风,反而把衣襟敞开,腹部露出,只在伤口上压了一块纱布。   我看他睡着,轻轻掀开纱布一角,想看看他伤得如何。   一看之下,我不由吓了一跳,纵然已经应用了上好的伤药,那伤口边缘还是紫账突起,如一朵恶形恶状的花,我没敢把纱布全掀开,都能瞥见密密麻麻的针脚。   我胡乱猜想,当时应该是一爪子把腹壁划穿了,勾到了里头的琴弦扯出来,他才不得已用了弦杀术。   不知该有多疼……   我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一颗眼泪。   泪水落在他露出的小腹,慌得我不行,怕弄醒了他,又怕再沾湿伤口,忙一手压着广袖,试图去擦。   结果他到底还是醒了。   醒来便带着笑,眼睛眯得细细,看我慌窘样子,懒懒的一声。   “哟,看不出这敢往蛊雕脸上放炮的,眼皮子这么浅啊。”   听这话意思,他以为我是吓哭的。   我吸了下鼻子,似有百种情绪涌上心头。   但最终说出的是:“我那年代和平,所以眼皮子浅……”   对,我就是吓的,没有其他的了。   “这点眼皮子可别说出去,你不知道,现在外头把你传的跟神龙大侠似的,”他又笑,眯着眼睛揶揄我。   我一愣:“是不是金凌那小兔羔子?”   弄掉蛊雕的时候就我们三个在场,我肯定知道不是我往外传,金光瑶伤成这鬼样子,应该也不是他说的,那估计就是金凌那家伙受到震撼,四处吹牛,说他二婶如何一展身手,救他于危难之中。   我猜测着,原版秦愫出身世家,多少有点修为,这仙督夫人一当十几年,大概也没下场打过架,所以这几方面一对,以讹传讹,大概就变成了少林扫地僧的故事,有传我深藏不露的,有传我修为精进的,估计天桥底下说书的,得说我自打发了一回疯,突然习得了绝世武功……   “喂,怎么能说金凌是小兔羔子?”金光瑶躺着,眯着眼,嗔道。   我一怔,片刻反应过来,噗嗤一笑:“啊呀,不小心把你也给骂进去了。”   “不止把我,你还不是把自个也骂进去了?”他笑看我道。   但我反而得意地扭动身体:“哪有,我是嫁进来的,又不算你们老金家人。”   “嘿?”他难得发个不满的语气词,“咱俩跟他的血缘远近,有啥区别?”   我语塞,一时是真脑筋短路了……金凌婶婶叫多了,我就真只拿自己当婶婶了,忘了我还是他姑姑。   半晌,我挠挠头,问:“你说咱俩现在的情况,还算是兄妹吗?”   他看着我,眼里的神情很纠结。   我也觉得这真是个复杂的伦理问题。   要是按魏无羡的算法,就不算,你看蓝忘机从来没把魏无羡当莫玄羽。   可要说不算,兄妹的判断标准本来就是□□血缘,好比我俩现在那啥,八成还是会生不健康的孩子的嘛。   打住打住,我赶紧捞住了自己的思维,我可没想跟他那啥。   我不知他是不是突然也想到了这茬,眼神突然有点回避,沿着这话题,赶紧起了一个新的。   “对了,你说过,你在那边还有个哥哥?”   “嗯,”我踌躇一下,还是答了,在百凤山的最后一晚谈话里我提过这个。   “亲生的吗?”   “算是吧,半血兄妹。”   “哦?”他的声音有点惊讶,我想也许是联系到了自己身上。   我说下去:“我哥是我爹跟他原配太太生的,当年据说我爹跟我娘信誓旦旦,说他跟原配早没了感情,更没了夫妻生活。所以当我娘知道我哥才比我大三个月时,简直惊呆了。”   “这剧情,有点熟悉啊,”他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那你怎么认得他的?回去找你爹了?”   “我爹把我接回去过几年,”我应道,“我上初中时,好像因为得过什么奖,被报纸报道了,当时我祖父母还在,看到消息,就撺掇我爹把我认回去。”   他不说话了,我就接着说下去。   “我六个阿姨日子也都紧巴,养着我不容易。我一咬牙,也就跟我爹走了,就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我哥的。”   “第一次见他时,他其实在睡觉,毯子盖到脸部,只露出眉心一点朱砂痣。”   “我哥那颗痣,天生的,端端正正长在额头正中,为此小时还挨了不少笑话,说一个男生,生了颗美人痣。”   “我觉得我哥还算挺美的,跟你有三分像吧,不过比你高点。”   金光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好像在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也能想到,我爹的原配不怎么待见我,所以我在我爹家那几年,过的挺憋屈的。”   我感到我的听众突然靠过来,握住了我的一只手。   我说这些,懂的人便懂,不懂的人,祝福他永远都不需要懂。   “我在那里留着的唯一原因,就是我哥,”我靠着床棱子,眼神渐渐失去焦点。   “他是个多温柔的人哪,永远都笑着。我摔了名贵的瓷器,他硬说是他打破的。”   “我从小到大,见过的大部分笑脸,都是在领奖台上。却只有他一个对我说,不用练习到那么晚,不用得分到那么高,一无是处,灰头土脸的回来,别人都散了,他也依然会在那里等我。”   “那些年,他是我的灯,是我的船啊,要不是有他,我都不知能不能熬过来……”   可是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住了。   “后来呢?”他看我很久不说下去,问道。   我不说话。   我想了很久,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等想好了,看下去,他重又闭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于是我想借机走开。   一动,却发现有一只手腕抓在他手里。   我想把腕子抽出来,抽了几次,都没成功。   我头皮有点发硬,看着他,十分疑心他是装睡,刚才只不过眼泪滴上去,他都醒了。   然而他这会儿就是不醒。   我又忍不住在心里骂“Son of beach”,我总不可能在床头坐一宿吧,他这分明是缠着姑娘同他睡觉……哪有这样的。   可再看看他的脸,面色苍白,嘴唇却格外鲜红,映着眉间一点丹砂,似乎是在发烧。   于是我到底还是心软了,接受了这个邀请,爬上床沿,和衣躺下。   半夜我醒了,醒来的时候,他还在我身边,和衣躺着,双目微闭,呼吸均匀。   万籁俱寂,唯有帷幔外头烛火摇曳。   听觉和视觉被压低的时候,嗅觉显得格外敏锐。   我闻到他伤口散发的血腥,甚至隐隐有些腐败的臭气,然后是苦涩的药味,来自敷在上头的中药,最后却又跟他常佩戴的金星雪浪的雍容甜香混合在一起。   很诡异的味道,简直就像他这个人。   可我居然觉得好闻。   我想,我是否大事不妙。   动心一个不该动心的男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可是我在我娘身上学到最深刻的的道理啊。 第17章 急转直下!   白天,我回想了一下。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吊桥效应。大意是说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走过晃动的吊桥时,碰巧遇见另一个人,他会更轻易地对对方产生情愫。   所以大概是蛊雕的原因,让我以为我好像爱上了我这现任夫君,这感觉不见得是真的。   而且我明知他对我那些温柔,都是形象工程,还动了心,岂不是蠢到极点。   何况,我又想,我是不是真喜欢他,有区别吗?反正对方也不会喜欢我。   我清楚地知道他心里有谁,回想起他让我翻译时出的那些例句,那是他无意中表现的潜意识,字字句句,皆是泣血痴缠。   而我也见过蓝曦臣的,温润优雅,俊美无匹。我觉得不管男人女人,喜欢他都不奇怪。跟我,一个自己爹妈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小孩相比,真是拿天上的月比地下的泥。   再说了,我迟早要回现代去的,我挠挠头,想道。   所以我该把这份感情自己处理了,自始至终这该是我一个人的剧场,不给别人添麻烦才好。   想到这点,我似乎有了点信心。我在六个阿姨家长大,最擅长的,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了。   我与金光瑶相安无事了几天,早晚出于礼数去问个安。他一如既往的亲切妥帖,不过倒是再未留过我过夜。   我自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有意无意也离他远点。   等他伤稍微好一点,撑着起来,给大双小双办了场风光葬礼。   两个姑娘都是从蛊雕肚子里剖出来的,小双先被吞,腐蚀得不成样子了,大双好一点,有一半的身体还维持生前的形貌。   金光瑶亲自主持了葬礼,末了还滴了两滴眼泪。   死去的人不知,活着的却看着感动,纷纷传说仙督重情重义,两个丫头也算不白活了。   同时,蛊雕的事也让我弦有点绷紧。   虽然看似这辈子剧情跟上次不一样了,但有备无患嘛,我还是偷着帮金光瑶料理点了事情。   比如我回了趟秦家,“我”的娘家。   秦苍业已经老得不管事,现在秦家由秦愫弟弟秦科主管。   金光瑶和秦愫成婚时,多少还算“高攀”了秦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三岁小儿也知,秦家的势,多亏了秦姑娘当年不顾反对,独具慧眼,因此不消说秦科对我多捧着了。   我二话不说,找到碧草,打发她去秦夫人的老家处理点事情。   碧草不明就里,但也不敢多言。我还差使几个家奴与她同行盯梢,秦夫人的老家在云南,这一趟山长水远,瘴疠丛生,我看她至少半年回不来,或者这辈子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呢。   若再有点空闲,我就尽着时间读从金家密室里翻出的一些藏书,看看有没有任何能回到现代的线索。   做完这些,我才又从秦家回到金家。   回来那天是个满月,天空墨蓝,冰轮高挂。   我坐在轿子看,掀开轿帘贪看,心里不由涌上好些关于月亮的诗句。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月亮,似乎自古以来就是一种情感的寄托。   可你以为它照着你,它却又照着所有人。   矛盾啊。   我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远远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也没带从人,身形十分熟悉。   这一下我顾不上伤春悲秋,极目看去,发现他像是往红妆斜方向去的,不由打一个冷战。   红妆斜,在金麟台外围,是金家埋葬往生奴仆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金家到金光瑶这,说是同理心也好,做形象也好,对下人大抵和悦,但往上数几代,有的是把下人不当人的主子。所以那红妆斜里可葬了不少丫鬟仆妇的怨魂。据说下雨的夜里,从路边走过,能听到年轻女子隐约的啜泣。   所以这种地方,金光瑶大半夜去干什么?   我心里升起一股凉意,找个机会打发了下人,独自一个,也往那方向摸去。   快到红妆斜的时候,夜风都似乎凉了几分,我把脚步放到最轻,几乎不敢呼吸,结果就听到满世界都是擂鼓一样的心跳。   那些仆妇下人,高阶一点的能得到块墓碑,不过大部分,也就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包。幽碧的磷火在土包之间窜动,黑夜里时不时有野猫发情的啸叫。   我正头皮发紧,想着要不要回去算了,这时突然看见了金光瑶,他穿着便服,甚至没带帽子,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   我忙躲到一个坟茔之后,观察他们。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这是金光瑶的声音。   “回禀宗主,幸不负所托!”另一个男声,我看过去,是个白衣男子,身形样貌,好归好,但也好的不出挑。   我突然知道这是谁了。   苏涉捧着一个小木盒,递给金光瑶。   金光瑶打开木盒,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向淡然的笑容突然也收敛起来,我看到他有着倒抽一口冷气的神色,继而,眼睛却又放出光芒来。   “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呀,”他感叹道,笑眯眯地把物品从盒子中拿了出来,“生死人,肉白骨,多少人魂牵梦绕。”   我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但猜到了:阴虎符。   这些日子我过得太好,而金光瑶也看起来太温柔了,温柔到即使我知道他的事迹,都难以相信他是会做出那样事迹的人。以至于我有意无意地忘了在我到达之时义城线已经完结,该是他得到阴虎符的时候了。   他对着月光,拿起了那枚小铁精。   我身边突然有阴风盘旋而起,一股寒意梳过脊背,就连不知在何处蛰伏的野猫,叫春声也猛地变得凄厉不绝。   四周的土包,里面开始有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咯吱咯吱,像是幼鸟想要破壳而出。   风更大了,方才的满月蒙上一层乌云,清明的星夜瞬间变得黑沉,树叶沙沙作响,如百鬼夜行的凌乱呜咽。   终于,有一个坟茔开裂,五只白骨的指爪从中探出,抓上了表面的黄土。   货真价实的,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很快,四五具躯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有的已八成白骨化,有的却是新丧,步履蹒跚,低声嘶吼,在这荒旷野地盘桓。   “宗主,真的,真的控制得了,”苏涉声音已经藏不住兴奋。   “相杀。”金光瑶下了简短而有力的命令。   说时迟,那时快,几具凶尸几乎没用什么反应的时间,立刻扑向彼此,互相撕咬,那种凶残,即使饥饿多时的狼群也不能比拟,直至将对方与自己都撕成碎片。   我腿肚子发抖,明明觉得寒意刺骨,可后背汗津津的,想跑,都抬不起身来。   就在此时,一只苍白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我扭头一看……居然是大双……她才新丧,身体并未腐烂太多,可因为被蛊雕吞食过,身上有多处受胃液腐蚀,皮肤受损,直接露出底下鲜红的肌肉组织,两只眼黑洞洞的,一只眼球垂下,在脸上迷茫地晃动着。   我吓得大叫一声,没命地往前一扑。   正扑到金光瑶的脚下…… 第18章 世间从来蓬山万重   “宗主夫,夫人?”苏涉看见我,先发出疑惑。   而金光瑶看着我,五官依然俊秀,面上似乎是笑容,那笑容却不似我平时所见的亲切,底下有着阴晴不定的愠怒。   “苏涉,先下去,我会跟夫人解释清楚的,”他向苏涉笑道,却是不可置疑的语气。   苏涉不明就里,但既然这样,自然也不好多留,于是带着满脸狐疑,行了一礼,躬身而退。   “你……跟踪我?”苏涉离去,金光瑶脸色立刻冷却下来,沉声问道。   他上辈子,可就是死在这虎符上,所以看他把虎符收到一只袖子里,我一时急了,上去一步抓着他的胳膊道:“你别用这东西了。”   我的动作也许引起了他的误会,他以为我是想去抢那虎符,反手一拍,我整个人飞出去,撞在一块墓碑上。   我尖叫了一声,从墓碑上滑落,喉咙口一股甜腥,半天说不出话。   我看向他,他还是笑着,可那笑容仿佛,仿佛,一个马戏班的小丑,被人把笑容画到了耳根——几乎是一张鬼脸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与其说他拿到了虎符,可不可以说虎符拿到了他?   人常说仙剑法器,多有灵气。那么虎符这等物件,必定也有反面的一种邪性。   金光瑶走过来,神情动作,都有些说不出的变形。   我又疼又吓又委屈,夹在一种失望与无助中,不知怎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他本来拿手指来托我的下巴,这一下眼泪滴落在手背上,让他动作整个一滞。   他的神智似乎有点回来,看向刚才拍我那个掌印,在锁骨下边,黑青一片,高高肿起,眼神也不由露出些歉意来。   “阿素,抱歉,”他上前把我扶起来了,“我,我不知……不,不是故意的……”   我在瞬间明白了他结结巴巴的描述。   他本想说他不知道,可那也不是真的,他是有意识的,可作出的事情又不是平时的他。   平时的他,就算杀了你动作也特别温柔,绝不会这么粗鲁暴力的。   这就是阴虎符的作用,影响了你,却还让你以为那是你自己的决定。   难怪前世他拿了虎符,干出二次围剿乱葬岗那么降智的骚操作来。   我并不是常哭的人,可哭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此时靠在他身上,抽抽搭搭地道:“我不想让你用虎符,因为你会死的……诡道损身损心,此物更是暴戾非常,在我那一世所知道的未来里,你会死的……”   他抖了一下,然后尽量平静地道:“不用,我也是会死的。”   这下轮到我一怔,他便接着说下去。   “百凤山不该有蛊雕的,蛊雕是雷泽里的生物……有人把它赶到那里了。”   我一个冷战,说到雷泽,指向好像不言而喻。   “而这样的事,发生不止一次了,”他把衣襟敞开,我看进去,又多打了一个冷战。   他一边是新近的伤口,而另一边胸前,也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愈合得甚是毛糙。   “先前我问你,为什么要修了望台,你说了几点,都在理,却还有一点,当时被人打断了,”他说下去,“了望台,也将是我选拔人才的机构,不问出身问功绩,先前有几个修士,都是出身寒门,被我破格擢拔。”   “而这一点,是最踩到那些那些人高门望族尾巴的地方。”   “他们怎能容忍,贩夫走卒的子弟,青云直上,与他们对坐清谈?”   “所以针对我的刺杀,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稍微停了一停。   我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这些是我第一次知道,但这也侧面解释了,为什么原着里他用遭到刺杀做借口挟持蓝曦臣——他被下手过不止一次,蓝曦臣是知道的。   “我多希望,我有泽芜君那样高深的修为,就不怕那些宵小之辈,”他接着道,说到蓝曦臣,他眼睛都亮起来。   但下一句,又黯淡了。   “可惜,我终是半路出家……”   “所以,”他的声音陡然变得狠厉起来,“我必须要这个,才能震慑百家,高枕无忧,保住自己,保住金家,你明白么?”   我有点蒙。   我以为既然我已经参与了这个世界,魏无羡没有暴露身份,还烧掉了聂明玦的头颅,本来理应能避免金光瑶驱使阴虎符。没想到,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老路。   我又想到观音庙的剧情,其实,在挟持金凌之前,我感觉蓝曦臣一度心软得要放过他了,他却搞出腹部藏弦挟持人质的一出。让我看书时觉得扼腕不止。   但是,理解他这个人,便可明白他走这一步的必然——与其把命运压在他人也许可靠也许不可靠的怜悯,他一定会选择自己来全面控制的。   所以,现在要拿虎符,一定也是他的不二选择。   他这种个性的人,是不能跟他碰硬的。   于是我擦着眼泪,道:“我自知没本事劝住你,你要藏下这东西,放在金家,总比放在别处安心,我也明白。可这东西真是凶物,目前形势都还可控,你用它也许得不偿失,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把它暂且收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用?”   看他显出几分踌躇,我又指着那边自刚才就彷徨徘徊的大双躯体,扶着他肩,轻声道:“你看她们姐妹,自小在金家长大,对你一直忠心耿耿……我们好容易把她俩从蛊雕肚子里剖出来,入土为安,现在你用虎符驱尸,让她们死后都不得安生,你心里真的好受吗?”   我们同时抬头,看向那边,那侍女没有命令,踟踟蹰蹰,在原地打着圈子,敛服略有些大了,此时垂下来,露出一边白皙肩头,两只眼睛黑洞洞空蒙蒙的,看着我们,没有神情,可又似有什么想要倾诉。   那姑娘新丧,或许还有一丝半点残魄在身,驱使她的行动。   金光瑶便看着她,拿着虎符的手放下,轻声问:“想做什么?”   大双颤巍巍地走过来,我们两个活人就那么看着她,没有行动,因她身上毫无杀气,我也从未见过一具凶尸动作如此温柔。   然后她走到金光瑶面前,踮起脚,把唇印在他唇上。   金光瑶眼睛骤然睁大,抓着虎符的手都突然紧握成拳。   我也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来。   一个来自凶尸的吻。   姑娘如今半边脸模糊溃烂,没被腐蚀的半边脸却依然称得上清秀,有种恐怖的美丽。我不知她的唇有多冰冷,亦不知被吻的人此时心情如何。   可我再次像被什么刺中,泪雨滂沱。   在我身边时,她从无出格的言语,也无逾矩的行为。   性别年龄,身份地位,世间从来蓬山万重。多少爱意,无论多牵肠挂肚,痛彻腹心,活着的时候也不过四字结论:非分之想。   金光瑶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慢慢地分开她,温柔地把她凌乱的敛服拉好,覆住姑娘裸露的单肩。双眼看着她,叹一声,抚了一下虎符,对她道:“回去吧,休息吧……”   姑娘是个凶尸,可一瞬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在她脸上看到一种平和的欣喜,她依言沿着原路,爬入刚刚钻出的那座新坟。   土胚动了几下,渐渐恢复了安静。   月亮前的乌云被吹散,天地间复又清朗起来,就连先前那只野猫,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拿出了刚才从苏涉手里接过那只木盒,把虎符装了进去,扣起来,啪地一声。   然后伸出手,给我拢拢头发。   我不知这算不算是答应我的请求。   他突然开了口:“你就那么怕我死了啊?”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不用那么担心,”他笑起来,“我可以立个遗嘱,保证没人强迫你上贞节牌坊就是了。”   我本来已经止住了啜泣,可他这么一句,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我在哭,又想笑。   谁说他聪明的。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我离他大概一尺,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他却一分一毫都不知道。   不过也好,我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大概就像他从没打算让蓝曦臣知道一样。 第19章 这就是句祝寿的话   “如柏,那边。”   “汪呜……”   狗子扇动着两只耳朵,把我扔到牡丹花丛里的一只袜子给叼回来了。   我摸了摸它的狗头,喂了一小块肉干给它。   正在这时,我突听另一阵急促的狗叫,冲着我们就过来了。   在金麟台上,还有哪只狗能这么横行跋扈?于是我赶紧把袜子藏到身后,掸掸身上的土。   眼前果然出现了仙子,还有它后头的金凌。   如柏受了惊吓似的,夹着尾巴躲到我身后去了。   “小婶婶,哪来的狗?”金凌好容易勒住仙子,看见我,惊讶道。   “我从秦家带回来的,”我笑道,“有人把它卖给秦家厨房里打下手的老温,老温想煮了它,我就给抱回来了。”   “倒是怪可怜的,可是婶婶,你也不用养着它啊,”金凌微微仰着下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情道,“咱们家要什么名门贵种的没有?”   我看了如柏一眼。   如柏是只土狗,学名中华田园犬。身上的毛淡黄色,瘦不拉几,不过身形还算好看,长腿细腰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很有灵性,此时像是听懂了金凌不待见它,耳朵都蔫蔫地耷拉下来。   于是我又看了金凌一眼,笑道:“阿凌啊,二十年前,这样的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你觉得我要是那么在乎血统的人,会在这儿吗?”   金凌一愣,嚅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站起身来,“只是,有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样的话,你若是觉得小叔叔待你还算不错,就不要再说了。”   金凌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再说,阿柏很聪明的,我才抱了它三天,”我说着,回头对狗子道了一声“坐下”,那土狗应声而坐。   “啊,”金凌惊愕道,“就是仙子当时,也没学的这么快啊!”   “越是这样没得到过什么善意的生灵,越珍惜你对它的好,”我笑了笑。   金凌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什么,这时,如柏却突然吠叫起来,一溜烟冲出花丛。   然后我就听到外边一声熟悉的“嗳呀”。   我忙也扒开牡丹花叶,跑出去看,只见金光瑶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压制着狗,笑容都有些慌窘,“阿愫啊,这狗怎么回事?”   那狗绕着他撒欢,尾巴摇的跟朵花似的,不时伸出舌头,狂舔他袍服鞋面。   我心知肚明,在如柏心目中,这是发现了一宝库的肉干啊。   但我当然也不明说,一脸标准笑容,上去把狗抱了下来。   “阿凌,今天份的剑练了吗?”金光瑶又向金凌笑道,“过几天见了你舅舅,修为没长进,他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哟。”   “小叔叔别叨叨了,我去就是了,”金凌一脸老大不乐意,牵了仙子跑了。   金凌走后,金光瑶才转向我,脸上笑着,却是恨恨地道:“阿愫啊,你养狗我无所谓,就是取名之前,能不能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我一样脸上笑眯眯地,和和软软地应了声“好呀”,心里道:没取名叫“光恶”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对了,说正事,”他微微收敛笑容,道,“我明早要去趟姑苏。”   早前我听说金光瑶要去姑苏,心里都是欢呼雀跃,而此时听说,心中却难免有些酸溜溜的,不过面上也不想显露,越发笑得若无其事:“大概要去几天?我让侍女给你准备衣服。”   “你也知道,秦愫的生辰是七天之后,所以会在那之前回来。”   我乖巧地嗯了一声,道:“你在那边好好呆着吧,寿宴的事你也不用操心,金家管家们早驾轻就熟了,再说今年是她二十九岁生辰,不是大生日,请的都是自家亲戚,更容易操办。”   “好,”他点了点头。   我看他还有点欲言又止,便问:“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他顿了片刻,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今日,是你生辰吧?”   “不是七天之后吗?”我道。   他笑了笑:“不是秦愫的,是你的。”   我愣了一下,我,现代社会的秦素,的生日日期,大概我在之前某一次胡侃时提到过?他居然就给记住了。   这家伙要是穿到现代去,妥妥pua教主,想撩谁撩谁啊。   虽然大哥,我那是阳历……   我耸了下肩,道:“无所谓啊,我其实也不太记得的。”   他看了看我,还是很温柔的笑着,道:“是呢,我做仙督之前,也不大记得生日。”   一针见血。   没人想给你过的时候,记得生日不过是一种自取其辱罢了。   于是我低了头,道:“随你吧。”   他倒很兴致勃勃的样子,拉着我道“这边来这边来”,左转右转的,我发现竟然是金家厨房。   厨房里没人,黑咕隆咚的。   “你跟我说过,那边过生日,都要吃什么蛋糕,”他眯着眼,声音有些兴奋。不知怎的,我联想到如柏摇着尾巴邀功的样子。   然后他掀开了锅盖。   “圆形的,没错吧!”   “没……没错……”   我声音有点止不住地颤抖。   “上头插蜡烛,没错吧?”   “嗯……也,也对……”   “用什么水果的酱料在顶上写祝寿的话,是不是?”   “是……”   我望向眼前的物体,两行清泪潺潺而流。   那是一块巨大的、上面插满了儿臂粗细红蜡烛的油饼,上头用紫色的,大概葡萄之类的果汁捣出的酱料写了几个碗口大字:Son of Beach!   我抹了一把眼泪,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在果酱上改了几笔:Daughter。   -   -   “你说,你们那边过生辰,还要许什么生辰愿望?”他问,但又笑笑地竖起一根手指,“不要说太强人所难的啊。”   我明白他这后半句的意思,比如说,我不能要求他把阴虎符扔了。   于是我说:“我想吃德芙巧克力、鸡汁土豆泥,想躺床上追剧,滑手机游戏,喊着剁手拆快递……”   他看我一眼,道:“你还是叫我把虎符扔了吧。”   我扑哧笑了一声,咬着油饼,想了想,道:“那,能带我去趟女娲庙吗?”   他眨了眨眼睛。   “就是‘我’吃糖葫芦被扎了那间,”我补充道。   他终于又笑起来,淡淡但沉稳地道了一声“好”。 第20章 女娲庙与转运术   那间女娲庙其实就在兰陵附近,而且因为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去姑苏,所以他就着这天的傍晚,换了便服,擦了朱砂,带我去了。   中国历代,佛道两家轮流兴盛,因此大部分的庙宇供奉的是佛祖、观音、真武大帝这些神佛道祖,传统神话中的创世神如盘古、女娲的庙反而并不多见,更似一种民间信仰。   不过我对女娲庙还挺熟悉的,主要是因为个人经历。   我小时候,我妈的住处不远,就有一间女娲庙,地方不大,香火还算旺盛,庙门口总有许多卖吃食甚至还有唱戏的,人流熙攘,没有佛寺那种庄严清净,反而像个小小的集市。   我妈那时总带我去参拜,我那时小,啥也不懂,就觉得庙门口什么都有,热闹好玩。   传说女娲是创始和掌管婚姻的神,所以来拜的女性信众居多,我记得门口还总有个拿一把拂尘的尼姑,兜售她的符咒,声称那符保佑男女同心,百年好合,而我妈每次都买。   后来我长大了些,一直有个疑问。   既然是是保管婚姻的神,每次我妈买那玩意,岂不是都在祝福我爹跟他老婆婚姻顺利,早日摆脱小三的困扰?   我摆脱回忆,打量眼前这座庙宇。果然,这间女娲庙也小小一间,很有世俗烟火气,还没到正殿,就听见叫卖吆喝声,庙门口搭了戏台子,大概因为我们到的晚了,小生小旦已经下了戏,脸上还敷着油彩,在拆卸戏台的道具。另外一边,有个糖葫芦摊子,一垛糖葫芦已经卖得只剩两根。   我过去,要买一根糖葫芦,那摊主问我们要不要把两根都买下,算便宜点。   我看向金光瑶,他摇头。   我理解,在我那个世界,我要给我哥买甜食,他也从来不吃。用他的话说,“一个大男人,吃那些,像什么样子!”   结果摊主一跺脚,说:“送你们算啦,我好早点回家!”说着,不由分说,把两根都塞在我手里。   于是到底,堂堂仙督一脸慷慨就义的神情,陪我在庙门口吸溜糖葫芦。   我吃着糖葫芦,就想往正殿进去,没想到,那门槛太高,把我绊了一下,往前便扑,手下意识地去撑地,但因为手里有糖葫芦,正正从指缝里支出来,倒成了一把面对自己的标枪。   我心下叫着惨了,幸好,身后有人,一把捞住腰上,才没被那糖葫芦签子戳伤。   “上辈子摔在这,这辈子还摔在这,能不能长点记性?”他骂道,“姑娘家的,心口子一个疤,多好看呢!”   我摔得狼狈,起来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笑道:“人类的特点还不就是永远都摔在同一个地方。”   这一扑倒让我扑进了正殿,我抬头看看,上头供奉着女娲与伏羲雕像,四周都绘着壁画,如我在电视里看过的那张汉画,人面蛇身,蛇尾交缠。雕像底下,是一张供桌,供有鲜花素果,上有进香的香炉,供桌左手,是盛放香油钱的功德箱,供桌右手,则是另一张小案,摆放了一只签筒,上头挂着流苏缎带,写着:娲皇灵签,指点迷津。   我刚那一摔擦到了供桌,把供果都撞到了地上,此时忙给女娲娘娘顿首谢罪,把东西都摆回原位,金光瑶也就帮着我拾掇。   可当他捡起一件东西时,神色突然变了。   我看过去,那是一支签,大概是刚从那娲皇灵签的签筒里被震落出来。   说也奇怪,不多不少,震出来一支。   我凑过去看,心里咯噔一声。   朱红的签头上写着两个字:下下。   然后又是四句签诗:皆因为小失驴牛、触在心头整日忧、人眼不如天眼见、分明教汝莫贪求。   这四句扎到我的心里,我半晌说不出话。   这时,金光瑶看见我张望,倒笑了起来:“你信这个?”   我点了点头:“有点。”   “你说过,你那时代,普通人能飞上天,两个人天南地北,却也能面对面说话,可现在你说,你还是信这个?”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无论什么时代,过往不可追,未来不可知,这种忧愁恐惧,都是不会变的……”   他也看着我,难得显出严肃的样子,可过了几秒,又笑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屑似的。   “可我不信,”他扬起头来道,“若算命的说,你天生是乞丐命,难道你便信了他,放任自己做个乞丐了?”   我明白他这句话,他不算命,因为他不认命。   若他乖乖认命,就不会走到目前的地位了。   可我没办法,我心里软弱,我信。   我突然想起我在现代的时候,有一阵诸事不顺,真的觉得太难了,也许熬不过去了,后来去了小时那间女娲庙,有个大姐告诉我,绕着神像一周,可以转运。   我抱着试试的心情照做了,当时女娲娘娘塑像身后不是紧贴墙壁,而是有窄窄一道缝隙,于是我侧着身体,从那缝隙一点一点挤过去。   我印象深刻,当时是白天,神像正面明亮,可后面的空间依然黑暗狭小,当通过那个缝隙时,感觉就像当下的人生,山穷水尽,进退维谷,甚至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而当我最终挤出来,重见光明时,大口喘气,感到光明是那么美好。   而这方法超出想象地灵验,从庙回到家的路上,我就接到了一个纾危解困的电话。   此时,我也向这间庙的神像身后看去,还真的,跟墙壁之间也有一道缝隙。   于是我拉着金光瑶,非要从神像后头转一圈。   他开始当然不干,但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我说这是我生日,你听我一次能怎样,走。   然后我就拉着他绕神像一周,最后的一部分,侧着身,从那个缝隙硬挤进去,那缝隙跟我在现代的记忆一样,黑暗狭小,通过时,只能侧身站立,手抬不起来,腿也弯曲不了,两脚要像螃蟹一样,横着小碎步往前挪。   挪到一半,天上突然打了一个闪电,白光照进来,映得小庙雪亮一片,但转瞬,一切又归于黑暗。   “要下雨了,快点走,”他道。   我战战兢兢委委屈屈地道:“卡住了……”   他试着横着抬手,推了我两把,真没推动。   “啧,平时没见你胸这么大。”   我面红耳赤,说:“滚!”   然后他开始笑,在这逼仄空间里,笑也没法敞开了,都堵在喉咙里咯咯咯的。 第21章 黑暗里的一切   后来我研究了一下,倒还真不是因为尺寸问题,而是胸前有一颗盘扣,挂在神像后什么突出的榫子上了。   我自己想解,但因为空间狭窄,把胳膊弯上来都费劲,怎么也解不开,只好求助于他。   他咳一声,道:“得罪了。”   说着,把靠近我的一只手伸过来,紧贴着我胸前衣服和神像的后背,终是摸到了那颗盘扣,用力一扯,把扣子整个撕掉。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黑成这样换谁也看不见,但他找那扣子的时候大概花了好几十秒,羞得我满脸通红浑身发热,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最后我们还是使了水磨工夫,从另一面挤出来。我破衣烂衫,灰头土脸,别提有多狼狈了。   但我还没来得及尴尬,他就开始大笑——他倒是常年都笑,但我从没见过他笑成这样,捶胸顿足,停不下来,我疑心他都得缺氧。   我被他笑得羞恼,也不管他,拿着小庙里唯一一只蜡烛,跑去扒在庙门口往外看,只见天完全黑沉,星月无光,乌云浮动,狂风呼号,暴雨倾泻。   我们刚的时候是傍晚,摊贩已经在收摊,这一通折腾,完全入了夜,加上下雨,四下已经完全没有人,庙里只剩我们两个。   这时一阵风雨横扫过来,打得我“啊”地一声,退了两步,也打翻了我手里的烛火,切断了最后一点光源。   我立在黑暗里,蒙圈了,深刻感受到古代的不便,这里没有电灯,外头多黑,里头就多黑,所谓伸手不见五指,真不是夸张。   这黑暗开始让我紧张了几分钟,可接下来,我发现,黑暗竟也让人放松,让人安全,好似在匿名的网络,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也不必在意。   黑暗里,我听见金光瑶的声音:“过来,等等吧。”   我循声爬过去,看不见他的脸,大概摸到胳膊,就抓着他胳膊,坐在他旁边。   等了许久,雨势不歇,夜色渐凉。   我在心里埋怨自己,好端端的,来什么女娲庙嘛。好端端的,又非要去转那一圈做什么。要不是被卡住了,也许还能赶在下雨之前走掉。   这个生日过的,还真凄惨。   “是不是冷?”我又听他突然问。   我想说不冷,但上牙打下牙的磕磕声出卖了我。   黑暗里,对面的人笑了一声,伸一只手,虚搭在我肩上,把我揽过去。   我之前一直撑着,可这一下,真的撑不住了。   仗着他看不见我,我一下钻在他怀里,反手紧紧搂着他。   我其实像很多人一样,怕黑,怕打雷,也怕冷。   很多人以为我不怕,因为我清楚,他们也清楚——横竖他们并没打算提供一个怀抱给我。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我感觉得到他身体有点绷紧。   我挺怕他推开的,像传说中大冬天扔出去的婢子一样。   但过了一会,他没动,规规矩矩地就那么让我抱着。   我抱着他,似乎感到暖和起来,手指尖不再有那种僵刺的感觉。   好一会,我们就这么抱着,都不说话。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他大概不知道,我隔着衣服在听他的心跳,又深深呼吸他身上常熏的甜香。   我心里乱极了,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该对他有任何想法的,但又控制不了。   一道电光闪过,短暂照亮庙里的一切。因为我现在坐着,视角偏低,映入眼帘的是女娲伏羲雕像的下半身:两条蛇尾,紧紧交缠。   交缠的蛇尾,是种充满□□的意象。   我脸上越发烫起来了,心跳得打鼓一样,脑中勾勒着他衣物之下的身体线条。   算了算了,纵使再怎么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听说谁因为幻想被抓起来的。   我甚至幻想他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因为他的呼吸落在我颈间,也似乎有点灼热。   无边冷夜,一点温暖,最是让人意乱情迷。   “喂,我问你个事,”我忍不住还是开了口,“大双说,你在大冬天丢出去过个婢子?”   “有啊,”他道。暗夜里,我看不见他表情,只听得到声音带着点笑意。   “有人喜欢你,你装不知道不就完了,何必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装过,”他道,“是她太不知好歹了,我办公,她跑来问钗子好不好看,我写信,她跑来让我教她写字。大概是瞧着我给她脸了,最后能脱了衣裳钻到我床上来——我再不丢她出去还不知闹出什么。”   我吐了下舌头,笑道,“不过不是听说长得还不错?送上门的,我还没听过有男人不要。”   “啧,你见过几个男人啊。”   “我工作过啊,那些老总,十有八九都挺色的,”我说,“何况,你这时代男人娶八十个都可以,你睡了她正常,不碰她,倒让那些下人们混嚼舌头根子,尽传些不好听的。”   他突然吃吃笑起来:“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想说什么就直说。”   他会如此直白,也吓了我一跳,大概这黑暗的影响,无形中对他也有几分作用。   平时我肯定不好意思问,可此时让他这么一说,我觉得八卦心简直像只小猫在心口挠啊挠的。   “啊……那个……就是……我听说……”我又八卦,又不好意思真问,仗着黑,用耳朵在他胸口来回磨蹭。   “少兜圈子,这会心情好告诉你,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道。   “就是那个……隐疾的事情……”我说出来,自己脸先火烧火燎的。   他沉默了一下子。因为看不见神色变化,那沉默显得格外漫长。   我不知他是不是怒了,赶忙给自个找台阶下:“那个……下人们还不就喜欢妄议主子,你不想说就算了……”   没想到,他竟然答了:“一半……是真的吧。”   “啊?什么叫一半?”   “也不知是打小搔首弄姿的美人看多了,还是我这人平时撒谎太多的报应,”他咬着我耳朵恨声道,“我那玩意实在过于诚实,半点都不肯逢场作戏——对方不是我打心眼里喜欢的话,它……就不太给面子。这么说,算不算一半是真的?”   我面皮火烫,把脸往他颈窝里又埋了埋。   还真是匿名让人变得大胆,看不见对方时,连这种事也能说出来。   其实我心里浮现的问题是,那他跟泽芜君抵足而眠时,是不是经常默默地潮起潮落。   不过当然,这个我真没好意思问。   “你呢?”既然已经开了荤的话题,他继续咬着耳朵问我,“在那边,跟男人睡过没有?”   我咯噔了一下。   不过想着人家连这种秘密都说了,我也得公平点。   于是点点头:“有。”   “你在那边居然嫁的出去?”   他声音里那种惊讶过于真实,太让人愤怒了……   我翻个白眼:“又不是非得成婚才能睡,你不就是例子?”   他吃我抢白,难得话语一滞,辩道:“好歹我娶了不是。”   我叹口气:“我那个,永远娶不了的。”   他这才问: “不是也是有妇之夫吧?”   “切,老子才不跟别人抢男人。”   “那是什么人?”   “我哥。”   “嗨,那不算。”他的口气,大约是觉得我想搪塞他,拿小时候跟哥哥共枕出来说事。   而我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这淹没一切的黑暗遮蔽着,让我想要说出这件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黑暗往事。   我说:“如果是你跟秦愫那种睡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涉及骨科,慎入观赏 第22章 倘若当时身便死   金光瑶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这个地点,这个气氛,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我在他面前提这种事,实在都尴尬得有点过分。   然而如果不是他,我是绝对不会说这个故事的。   就像我不会在爱炫富的人面前抱怨自己穷酸一样。   “上次我跟你说过我哥的事,后来你问我后来呢,我没有说,”我娓娓地道,“现在我告诉你。”   “我才不稀罕我爹那点家产,后来考上大学,也到了法定打工年龄,就赶紧走了,不用在那个家里呆着。”   “那个家我唯一舍不下的,就是我哥。”   “我哥想来找我,他妈不让他来。”   “我想去看看他,我妈也不愿意——我娘这辈子没怎么管过我,单在这件事上有意见,她就是看不得我跟那女人的孩子交好。”   “所以倒搞得我们一对兄妹,想见个面跟外遇偷情似的……双方都得瞒了家里,在别的城市见面。”   我感到肩上似乎被抱紧了些,我的听众把我的额头贴在他下巴上。   “最后一次,他去我公司,正赶上年终,我们老总毛手毛脚地非要灌我酒,他帮我挡了不少。所以回去的时候,都挺醉的。”   “我带他回我租的房子。他仰面躺在床上,我本来只是想去给他松松领带。不成想,他把我往下一拉,趴在他身上。”   “说实话,他是真喝高了,而我虽然也有点晕乎,但心里是知道他是我哥的。”   “但我没拒绝……”   “所以就……”我耸下肩,“整件事就是这样。”   金光瑶笑了一下,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不是责备,不是评价,也不是表示理解或安慰。   他轻轻问了三个字:“舒服么?”   我的脸顿时烧到通红。果然暗夜之中,人都容易卸下伪装。   那时我虽然没经验,但酒精有麻醉作用,淡化了疼痛,反而一晚上都在发疯。   整件事情,变成人生的一个污点,不可触碰的黑暗面,龌龊又不堪。   可若时间停顿在当时呢?   像那句诗问的:倘若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不看之前,也不看之后,当下的欢愉,是藏在心里,无法分享,却也绝忘不了的。   于是我抓着他衣襟,在他胸前用手指用力画了三下。   那晚我们进行了三次……   他稍微怔了怔,继而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我羞得抬不起头,疯了,真是疯了,为啥要跟一个喜欢的男人,名义上的老公提起跟另一个男人的那啥细节。   然后他抓着我手指,在后面又多画了一道。   我愣了愣,继而面红耳赤,没人问你好嘛……   “后来呢?”他问。   “后来他死了,”我回答,声音平淡而干涩。   他似乎一惊,抓着我手指的手松开,让我的手掉了下去。   “他醒了酒,看见床单都是血,跟疯了一样,用头撞墙,我说不用他负责,他也像听不见,只抓着自己的头发,骂自己畜生。”   “我想告诉他,是我情愿的,可是……总像有什么卡着我的脖子……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要留他,他说没办法面对我,硬是跌跌撞撞的走了。”   “走到楼底下,他还把别人的车看成自己的车,硬去拉车门,搞得人家车蜂鸣器警报嗡嗡直叫。”   “我看他那样子,真是该拦住他的。”   “他在离我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出了车祸……”   “所以啊,这辈子,唯一不用有用处,也会对我好的人,就这么被我杀了,” 我仰头望着天,笑道,“哥哥啊,是哥哥。我后来一直想,要是我也能像那部车子,装个蜂鸣器警报开关,一碰,哎呀这个人不对,就嗡嗡大叫,该多好。”   “其实我也想过,”他吃吃笑起,贴近我耳边,几乎是咬着耳朵说的,“阿愫两腿间,怎么没给我生个禁制……”   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在这时候,这地方,这题材,讲这么荤的笑话,真是太他么好笑了。   笑着笑着,一滴水落到我手上。   “他妈的这破庙漏雨,”他的声音还带着笑意,说。   我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也笑着说:“嗯,也漏到我脸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重雷慎入 第23章 世界正在回到原本设定?   后来雨停了,月亮出来,我又看见了金光瑶。   当我看见他脸的一瞬,他的神情开始变化。   他又变回那个带着温柔恭谨笑容的夫君,扶我的时候只用三根手指。   仿佛黑暗里紧拥着我,与我分享最隐秘回忆那个男人从来未曾存在过一样。   不过我也不怪他,因为我也不遑多让,笑容浅淡,闲话家常,给他准备了行装,按之前说的,他要去姑苏一趟。   平时他去姑苏,少说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也有。这次按他说的,要赶回来参加原版秦愫的寿宴,那我估计至少要走个五六天。   不曾想,当天下午,收到侍女通报,说宗主回来了。   我开始还不信,说去姑苏,早上去下午回,这是破天荒来没有过的事。   直到我去斗妍厅偷看,他真在里头。   可明明是金光瑶,看着又不像他。   脸色苍白,眼神疲倦,笑脸几乎撑不住,连泪沟都显现出来了,倒好似几个时辰间,老了五岁。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才发现他腰间少了枚玉令。   那玉令我原来见过,看起来是块好料子,洁白莹润,不过似乎也没好到成年带着的地步,不管穿金穿白,穿祭祀的冕服还是家常的便服,包括去女娲庙那一趟,我都没见他摘下来过。实在可评为仙督最爱的时尚单品,没有之一。   我忆起原着线,知道了这是哪一段,嘴角不由勾动一下。   有点心疼,可又有点暗戳戳地幸灾乐祸。   他,这是让人甩了。(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有点意外,但想想也算情理之中。   我穿越而来的时候,魏无羡已经跟聂大共情过了,而后来他莫玄羽的身份既然没戳破,蓝忘机把他藏在静室,来个装傻充愣,不管我还是金光瑶都没什么办法,而乱魄抄原谱还在蓝家,更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能阻止人家双璧兄弟谈话吗,能阻止蓝家宗主查看自家禁书室吗?   所以乱魄抄的事被发现,对我来说,是迟早而已。   不过我毕竟开着上帝视角,如果站在金光瑶的角度,我猜他是一直在期待,或者说在赌他们或者找不到那章乐谱,又或者蓝曦臣足够信任自己。   可惜,大概刺杀温总那一剑用尽了所有赌运,金光瑶后来,几乎是逢赌必输。   这时,我看见金凌和金阐两个,急匆匆地从绽园跑过来。   我绕个近路拦着他俩:“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婶婶,你不知道,出大事了!”金凌说话带喘,“他们说夷陵老祖复活了,正招兵买马,要向百家复仇呢!”   “传的可神了,说什么莫玄羽——就是,就是,呃,堂婶你最讨厌那个——就是魏无羡,用的什么献,献舍的法术……”金阐道。   “我不信!莫公子人还不错,怎么会是那个大魔头,”金凌打断他话。   “不由你不信!好多人都看到了,那家伙招呼阴兵阴将,在莫家庄杀了庄主满门,大梵山上还招出了温宁那条疯狗,人家农户家养的驴,顺手就给偷走了……养猪的老崔还说,就上次莫玄羽来金麟台后,他养的那些母猪,全都怀孕了!”   我无力地捂住额头,谣言最怕就是七分真三分假,前头姑且算是真的,后面那是什么……   但这消息让我有些惶恐起来。   我穿越了秦愫,没让魏无羡揭破身份,劝谏了金光瑶对那封信以不变应万变,帮他处理了头颅,又打发了碧草……所有这些,都是一直小心拿捏分寸,希望这个世界不要被整个颠覆,也尽量不要有人因我而死,同时,又想护金光瑶周全,让他平平顺顺当他的仙督。   可是现在,魏无羡掉马了,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掉的,兴许是他那奔放性子本来就守不住,兴许是聂怀桑暗流汹涌,放出的消息。但总而言之,他掉马既成事实。   这个世界是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回到原本的设定?   难怪金光瑶不算命。   人算不如天算啊。   “反正我不信!”金凌眼眶发红,声音都破音了,把我思绪拉回现实,“你要让我信,我就得亲眼去看看。”   “去啊!你不去我还得去,活捉了那个大魔头,咱整个金家脸上都有光!”   我退一步,仔细打量了他俩的打扮,道:“所以你们是来找仙督的?”   “当然啊,”金阐道,“听说好几家都要出征,要是咱们金家行动晚了,魔头让别家剿灭了,风光可不也成了别家的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来前世百家围剿这个降智行为,也不全是金光瑶脑筋迷路。这本来就是一场猎巫行动,金光瑶有嫁祸的心,便顺水推舟,但他的确在后期动了大量手脚,本身又是仙督,这锅可不就最后全按他脑袋上了。   可糟就糟在,自个什么赌运,心里没点B数么?   我暗骂一句:糊涂东西。面上当然还是和颜悦色,道:“仙督这会儿看着不好的很,大概今天去姑苏实在是累了。你们别去烦他,要是心里还有婶婶,就听婶婶一句话。”   大概自从蛊雕事件后,我在金凌心目中形象颇为高大,于是他立刻道:“婶婶请吩咐。”   “消息刚出,正是纷繁杂乱,真假难辨之时,”我道,“咱金家家大业大,又不比那些急着扬名立万的小门小户,急着趟这浑水做什么?咱抓不上夷陵老祖,还是四大世家,仙门马首,可要是不小心踩了雷,那得多少人看笑话呢。所以说,这事不急,让那些小门小户先去打头阵,试试深浅,咱再出面也来得及。”   “再说,”我接着说下去,“你们忘了婶婶的生辰不成?不算今天,就在五天之后,你们这都一揽子跑出去,肯定让婶婶担心,连生辰都过不好的。就算要去,怎么着也过了婶婶生辰再去吧。”   “婶婶说的是,是我们欠考虑了,”金凌低了头道,金阐有些不甘愿地鼓了鼓嘴,但也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于是我暂且是先劝退了他们两个,这是个缓兵之计,我的目的当然还是劝退金光瑶。   只要他不趟这个浑水,不介入这个骚操作,聂怀桑就没法把矛头指向他——前世让金光瑶崩塌的,从来不是思思和碧草,而是他得罪了百家——好比说,当你听说一个公司老板养小三,九成九还是会跟他继续做生意。真正让你断绝跟他往来的,九成九是:那小三是你老婆……   我回头,回到斗妍厅。   这会儿功夫,斗妍厅却已经空了。   金光瑶去休息了,也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没有跟我打声招呼,就去休息。   我在厅门口立了一会,心里也像那厅一样空落落的。   但我知道他这会儿肯定比我还难受。   于是我只是转头,对提着灯的侍女吩咐一句:“回去吧。” 第24章 得不到的永远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我本以为金光瑶是心情不好,睡过一天我再劝他不迟,没想到,整整过了三天,我都没见到他人。斗妍厅没有,芳菲殿没有,跑去请安,侍女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搪塞。   我意识到,他是在躲我。   从他躲我这行为,我也间接猜测到他的决定。   但我得找到他,事关存亡,我不能看他重蹈覆辙,一头撞上上辈子的南墙。   躲我是吧?让你瞧瞧什么叫养狗千日,用狗一时!   我跑到马厩去找了匹夜刀马,那马平时我老喂它干草,也贿赂的熟了,然后给如柏闻了闻金光瑶素日用的枕头,道:“找!找到了给你吃肉饼!”   如柏立刻脱了缰的野狗(不然呢)一样狂奔出去,倒拉得我在后头乱喊“慢点!把我遛死了谁养你?”   狗子在前头跑,我骑着马在后头呼哧带喘地跟着。   整整跑了一个时辰,到兰陵的大郊外,狗子才突然停下,眼前是一片建筑。   我看过去,那片建筑并不华美,有着高高的围墙,再往里,就是一排黑森森的长屋。长屋之前是一片广场,用及胸口高的铁栅栏围起,栅栏上贴满了红红黄黄的符咒。广场中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器材,如铁笼,如刀铡,如钉板。   我打了个冷战,知道这是哪里。   金光瑶会出现在这里,进一步坐实了我的猜想。他的决定,必定跟前世一样:利用虎符,催动凶尸,围剿乱葬岗,嫁祸魏无羡。   一股寒意从我脚心升到脑门,这时候,太阳刚好也落了山,昼夜交替的残影,憧憧地晃悠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但我还是得见金光瑶。   我硬着头皮,毕竟算是玄门世家,刚好身上还是带了两张驱邪的符咒,握紧了,汗涔涔地摸进去。   走了不到七十步,我被围住了,围我的“人”脸色或青或白,眼神均无神空洞,衣衫皆是褴褛,一如那天我见到的大双。   “金光瑶!”我腿发软,可禁不住扯着嗓子喊,“我知道你在后边!我有话跟你说!”   喊了半晌,金光瑶才施施然走出来,脸上挂着招牌笑容,平着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夫人能找到这里来,真可以啊。”   “为什么躲我?”我问。   “夫人劝我不启用虎符,我也不是没有听进去,”他叹口气,“但我如今非用不可,想来夫人必定质问,我索性不见你,省得啰嗦。”   我被气笑了,这家伙,诚实起来倒也诚实得过分。   “怎么就到了非用不可的地步呢?”我道。   “第一,”他踱着步子,“上次我告诉过你,说白了,仙门还是强者为尊,温氏嚣张跋扈,人人腹诽,能纵横数十年,还不就是靠着温若寒本人的实力?那我这点修为,本就常为人诟病,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百家与魏婴斗个两败俱伤,省得闲情逸致太富余,有事没事来跟我闹一下子。”   他这个念想,我是明白的,上次在红妆斜见到他时,我用温情攻势暂且软化了他,但我没办法根除他这个想法,生命里的极大不安全感,让他觉得拥有绝对的实力,才拥有对人生的绝对控制。   “第二,”他伸出两根手指,“魏婴已经知道了不少,我跟他并无私仇,但若放任他在江湖走动,当然不如早绝后患。他若以莫玄羽身份,在云深藏下,说实话我也奈何他不得。但现在他既然曝露身份,又引得有人前去围剿,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又怎能不一把抓住,嫁祸于他?”   “魏婴知道的事,没有证据,”我道,“谁看见了,你潜入过禁书室?谁能证明,你弹奏过乱魄抄?你自己不也说过,在幕后送信那人,你不怕他,因为他的证据链必然薄弱,想毁谤仙督,还没那么容易?”   “想推翻我,需要证据,”金光瑶眼中划过一丝黯色,咬牙道,“可是,想怀疑我,并不需要。”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蓝涣,蓝涣他已经开始起疑心了。”   “如今聂家式微,江家孤绝,我这个仙督要坐得稳,离不开蓝家的支持。”   “我跟魏婴无冤无仇,但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说的是谎话,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一旦魏无羡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被坐实了的魔头,其对金光瑶的种种怀疑分析,就能不攻自破。从而让金光瑶挽回泽芜君摇摇欲坠的信任,保留泽芜君多年呵护的温柔,顺便,也像他提到的,得到蓝家全心全意的支持。   说白了,如果金光瑶不作妖,他能不能保住命?能。而且他知道他能。   但他也知道,不踩死喽魏无羡,他就保不住蓝曦臣。   所以他这个决定,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是蓝曦臣收回玉令。   你见没见过想挽回分手伴侣的人?   在他们身上,什么人类迷惑行为都变得合理。   这么一想,前世那骚操作就通顺多了。   啊不,不只是前世。   我突然又想到我在女娲庙门口绊那一家伙。   当时他说,前世摔在这儿,这会又摔在这儿,真有你的。   我回答,人类就是容易总摔在一个坑里的生物。   真是一语成谶呢!   不知是出于什么情绪,我冲口而出一句:“你不是怕失去蓝家支持,你是怕失去泽芜君吧?”   话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们是一路的人,明白他的感受。   他才刚被蓝曦臣收回玉令,本来打算摸摸鼻子,自己吞了。然后突然听我来这么一句。   用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这就相当于我去跟暗恋已久的校草表白,被校草狠狠拒了,本来可以洗把脸装没事,这时突然蹿出一个不长眼的家伙:“哈哈哈,我都看见了,早就知道你喜欢他!”   能不恼羞吗?!   我眼见着,对面的人瞳孔一缩。   这句话,看穿了他,也激怒了他。   他的胸膛起伏起来,连带着身周那一圈凶尸,胸膛也都起伏起来。   凶尸是没有呼吸的,它们的起伏,来自金光瑶无意识的一种命令。   我意识到,虎符在他身上。同时忆起先前在红妆斜的那种感觉:他以为他控制了虎符,实则,虎符也控制了他。   金光瑶眼白发红,脖子上青筋暴突。恶狠狠地笑,回敬了我一句:“你妒恨他,是不是?”   我一时气短,鼻子又一酸。   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暗戳戳的心思。   装不知道,本身就是一种明确的答案。   而今,我竟然要戳得他装都装不下去。   我脑中想起被他扔出去的婢子,回荡这女娲庙里那句对话:你怎么知道我没装过?是她太不知好歹了。   如今,大概就是我太不知好歹了吧……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他并没许过我什么,我也自知不该起心动念,给他添这额外的困扰。   可我又说不出的委屈,我拼力藏着掖着的全数感情,对他,不过是一场不知好歹。   我想起他发烧时曾不放我走,以及女娲庙那一晚上的掏心掏肺。   也许那两件事,让我起了一丝难以自持的妄想,以为他说不定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心思。   但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兴许是形象工程的一部分,兴许是觉得我有用处所以给点甜头笼络笼络,还兴许是反正无聊撩撩我证明他有魅力。   又或者,就算他是真的,人在病痛时难免求取一点温暖,养一条狗时间长了也多少有点感情。   但烛火之光,又如何跟十几年来天上的月亮比呢?   我爹对我娘,他爹对他娘,既然被念念不忘,想来也总有让人觉得很重要的时光。   感情里最残酷的就是比较:只是有人或有事,比你更重要而已。   他的行为当然远不如我爹或他爹那样过分,但本质上,我扎透心的感觉,却跟我娘或他娘没什么不同。   这世上啊,感情的事从未公平。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我强撑着最后的镇定,不让自己语气哽咽,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只是为了我们的契约。想找一条最好的路给你。”   “最好的路?”他语气激动,“要不是在蛊雕身上被迫使了弦杀术,蓝涣今天未必这么疑我!”   我一梗,感到十分无力,我为避免他走上前世老路,花了多少心思,而他因这样一个控制不了的意外,指责我让他失了那个人的心。   也罢,也罢,大概是因为被虎符影响了心智,此时他的情绪非常偏激。   同时我又必须承认,蛊雕的事跟我有关,我来这里,本来是想为他逆天改命,结果反而把他往更糟的路上推了。   如果他要疑心,以为是因为我的妒恨,才特意让蓝曦臣发现他的马脚,那我更是百口莫辩,没法说话了。   我尽着最大努力,再规劝了一句:“你要相信,我真是为你好的:这个世界在向我所知的剧情靠拢,而所知道的剧情里,这一局,你启用虎符,便终将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他粲粲笑起来, “哦?你自己不也说过,你的到来改变了未来,所以你对以后的预测,也说不定准不准了?”   我语塞,他便接着狂躁地说下去。   “我怎么会万劫不复呢?百家又不知道虎符在我这,看见凶尸,一定是先怀疑魏无羡,而魏无羡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的解释难道有人听?两下若一打起来,都是不死不休,谁会往我头上疑?”   我真想一把操起一张钉床砸在他脑袋上,就说这世界上预言家常常被当成疯子,我明明知道未来,告诉他他居然还不信。   可回头想想,他亲口说过,他不信命,如果被预言是个乞丐,要甘心当一辈子乞丐不成?   他正是凭着这人定胜天的品性爬到这位置,可也真是因这人定胜天的品性撞了南墙。   我明白我说不动他了。   虎符拉扯着他,把他自身的性格缺陷,偏执、狠辣、自负,缺乏安全感全面放大,成了一种红眼赌徒似的状态。只想着下一把大的,把之前的全赢回来,而赌徒,从来是没有智商可言的。   尽人事,听天命,我说出了最后一句:“你若还肯听我一句,便把你娘亲迁葬得近一些吧。真出了什么事,大老远跑到云梦去,太耽误事……”   “住口!”他喝道。   我当真看到了一个愤怒的赌徒,就好比,在赌场上你是不能提一个“输”字的,触人霉头。   我发现他头颅渐渐向一边歪去,扯到颈骨都发出卡啦卡啦的响声,到最后,用类似一只猫头鹰的姿势盯着我。他身边的凶尸,也都跟着他歪头,凶尸们在这方面比他有先天优势,有的能歪到180度或者270度。   我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虽然歪不下去的颈骨证明他还是个活人,但这也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状态。   这里本是炼尸场,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无声地向这边聚集过来。   虎符实现自身价值的方式,可不就是招凶尸,玩命的招吗。   对面的人是金光瑶,可又已经不是金光瑶。   我甚至有种感觉,再跟他杠下去,他能连我都杀了……   想到这里,我慢慢开始往后退。小碎步,面对他,倒退着走。   凶尸们喉咙中发出此起彼伏呜呵呜呵的声音,似乎想动,又碎碎地都踏在原地。房中一角有一块青色布帘,没有风,此时却疯狂翻卷鼓动。   我退到一定距离,突然转身,开始狂奔,上马,拉上如柏,拼了命地往回跑。   他没有来追我,但直到我跑出一段距离,耳中都仿佛还充满凶尸的低吼。 第25章 按头秀恩爱   我躺在芳菲殿的大床上,迷迷糊糊地想,我是否做错了什么,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比如对聂怀桑该再阴狠一点?   可是,我毕竟是现代社会来的人,从小再怎么风评不好,杀人对我来说仍是不可承受之重。   而且我也得公平点,站在怀桑的角度,唯一的亲人被人害死,我也不能说不理解他的复仇心。   同时,这里又有一个讽刺的悖论。   倘若一个瞎子面临左右两条岔路,走了右边,跌在灌木里伤了脚,叹一声,早知道走左边就好了。   可他焉知左边是不是一处陡峭悬崖呢?   所以我不知道,如果我来这边之后,做出其他选择,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我叹了口气。   这样想来,金光瑶现在也是个瞎子——如果他没有走乱葬岗的路,就永远不会知道那里有个悬崖——即使我使劲全身解数告诉他。   如果我死拦活拦地真挡下他启用虎符,他八成不会感谢我从万劫不复中救了他,还会怨恨我一辈子,因为觉得没有让他赌一把去挽回泽芜君呢。   又或者,走到这条路,根本是他个性所致,不可避免?   他太绷了,像个想抓住沙子的人。一滴都不想漏下,却不知,抓的越紧,漏的越多。   他想掩盖自己出身的痕迹,想在泽芜君眼里洁白无瑕,想有着绝对的力量,不需要仰赖旁人的鼻息。   所以这一切叠加之下,不管是聂怀桑,还是其他什么人,只需要推一下,戳一指头,加重他的不安全感,他就会走上谋求虎符的道路。   而虎符是力量,是权势,是狮子,是鸦片,是落下便会被碾过的战车,是穿上便无法停止跳舞的红舞鞋。   终至于此啊……   正想着,一道光突然照上我的脸,让我忍不住挤住了眼。   “夫人,夫人,实在不能再等了,该起来啦……”   我昏昏沉沉地,感到有人在摇我肩膀。   我这不是刚才炼尸场得了命回来么,又累又冷又气又冲煞了阴物,回来觉着头晕,想沾床铺歇五分钟,这怎么就有人叫我呢。   我睁眼一看,一个激灵。   外头人声鼎沸,灯火辉煌,我的新侍女小欢都盛装得跟唱戏的似的,在床头推我。   “夫人,我知道您不舒服,但今天是您生辰,外头百十个宾客等着,您这个正主,不能不出面啊。”   生辰?我的生辰,啊不,秦愫的生辰,不是明天吗?   感情我这一沾床,是睡了一夜一天?   我苦笑一下,这人生啊,还真都是身不由己。   我在那边,想过生辰没人给过,在这边,生病难受到不想过生日,却又不能不过。   小欢把我扶起来,给我盘起头发,道:“夫人这脸色苍白,给您多打点胭脂,压一压吧。”   这边好容易梳妆起来,小欢搀着我出了门,我一路走,一路觉得胸闷难受。   出了芳菲殿,往外走是一条大路,路旁的树木都挂了华彩锦缎,每颗树下一个丫鬟,掌着金色的灯盏,个顶个的身材窈窕,笑容甜美,脚下一条淡金色的波斯毯铺地,直通向绽园里去,金光瑶就站在那毯子头里等我。   这昨晚跟我大吵一架,我猜他都差点动了杀心的主儿,此时满脸都是招牌笑容,上来便挽着我的手道:“瞧瞧瞧瞧,这是哪家的仙女下凡了啊?”   “就会耍贫嘴,”我伸出一只手指,也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下。   底下丫头掩口笑起来:“宗主和夫人都老夫老妻了,还这样恩爱。”   我也掩住口,却不是笑,主要是有点恶心。   也不知是因为我这病了恶心,还是觉得他恶心,还是觉得我自个恶心……   金光瑶一路搀着我过来,一边笑着跟各位宾客寒暄,口中说些“今日家宴,不必拘礼”的客套话,最终方牵着我入了席,坐了主桌,主桌两边两列长桌坐满了人,这些日子我大概也都见过。主桌对面搭了戏台,戏文算是这时代生日宴会上的娱乐,便是金家这样的玄门也不能免俗。   前头说过,这宴会参加的人大抵是金家和秦家的亲戚,偏又因各种原因,金家的长辈男性在世的不多,留了一堆长辈女性,搞得场面跟大观园一样。什么表嫂堂姐姑母伯娘的一大堆,年岁最大的是一位一百零八岁的老太太,是金光善嫡母的姐姐,金光瑶还得叫她一声姨奶奶。老太太年纪大偶尔犯糊涂,一般出来得少了,但作为金家现存年纪最大的长辈,有大事还少不得做做吉祥物。   待坐定了,几个有身份的尊长夫人先轮番来敬酒,我撑着笑脸,都喝了。   金家的酒虽然不烈,但我本来病着,几杯下肚,愈发直出虚汗。   到第四杯上,是金家伯娘前来,笑道:“伯娘敬一杯,愿阿愫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我接过那酒盏,却哆哆嗦嗦的喝不下去,欲要饮,实在呕心得很,欲要不饮,又不好折了长辈面子。   想着,手上酒盏却被人接过去。   看时,正是金光瑶。他亲切笑道:“伯娘啊,阿愫也算您看着长大的,她几杯的量,您还不知道吗?她的份儿,我替了吧。”   “哟哟,看看,才三杯不到,就开始心疼媳妇儿了,”伯娘笑道,“你替也行,可那阿愫喝一杯,你要替,就得喝两杯!”   “好说,”他笑起来,拈了酒盏,仰起脖子,连浮两白。   底下女眷纷纷起哄起来,嚷嚷着:“既然宗主代饮,咱们就不客气了,多敬夫人几杯!”   金光瑶兵来将挡,笑岑岑地,连饮了数蘸,每次饮毕,还都颇有风度地用锦帕沾沾嘴角,拭去残酒。   我看着他,视线不知怎的有些模糊,眼前的朱砂,跟另一世里的朱砂痣重叠在了一起。   在那一世里,也有人替我挡过酒的。   然后,我就害了他那样一个惨烈结局。   我这个人,原本是不配爱人的。   想到这里,我甚至有点怨恨面前把酒言欢,言笑晏晏的这位。   既然都知道是逢场作戏,演那么真做什么?   说话间,对面戏台上已经站上了人。开场的是些半大小子,画了猴脸,翻了几路跟斗,把底下人目光吸引过去,叫了几声好。   然后正戏开唱,上来一堆小生花旦。别说,我在现代给老总的娘操持过寿宴,老太太爱听京剧,因此我结结巴巴算认得这出戏,好像是叫什么天官赐福。戏文也没什么情节,说的是南极老人、牛郎织女、张仙财神等天官下凡,寿星赠寿,财神赠金,织女赠帛,张仙赠子,如此云云,正适合喜庆宴会来唱。   戏台上唱起来:只羡他功深德浩,只羡他功深德浩,   因此上赐福天曹逍也么遥。   一门贤孝,   恁看那福自天来,将官品超。   争如为善好,   这的是福禄自造,恁看他寿算弥高,恁看他寿算弥高。   啊呀,福德善地到了。   这戏文我当时在现代听,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此时却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好一个一门贤孝,福德善地。   说是寿星赠寿,金子轩和金光瑶都是二三十就过世。   说是牛郎织女,我这婚姻表面上和谐美满,实则一地鸡毛。   说是张仙赠子,我们连那啥生活都没有,赠个试管婴儿吗……   我硬着头皮听下去,到这群神仙都送了一圈东西,这戏文本该完结了,我刚松一口气,那戏台上牛郎突然念白道:“织女啊,你道我两个夫妻恩爱,却不知人间夫妻,还有胜似我两个的呢。”   “此话怎讲?”台上的织女操着戏腔,答道。   “你看——那台下主人夫妇,同心偕老,举案齐眉,可不是恩爱过我们两个?”   ……   我感到受到了一记暴击,尴尬得脚趾头直抓地,恨不得抠出个两室一厅来。   我看向金光瑶,他脸上笑容不坠,但胳膊上浅浅的鸡皮疙瘩出卖了他。   这事估计他也不知道,大概是戏班的人,为了讨彩头,临时改词了。   可在我们俩当前的气氛下,就显得格外的尴尬。   其他人却不明就里,还纷纷叫起好来。   “这词儿改的妙啊!”   “可不是嘛,宗主夫妻俩,比神仙眷侣还神仙眷侣呢!”   “金夫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他们叫嚷着。   每一句都像在打我的脸。   我先前怨金光瑶,干嘛把戏演那么好,但这会更怨我自己。   如果明明知道是虚情假意,为何控制不住想要在里头找到一丝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虐怡情哈,HE结局 第26章 你纳个妾吧   此时酒过三巡,台下开始出现东倒西歪的人。一队传菜的侍儿又从后厨出来,领头的用布巾垫着手,端一个小汤鼎,里头汤水沸腾,后头的端一团面,再后头捧着香葱麻油等小料。   说着,拿面的厨子把面团在空中一抻,那面团瞬间变成棒状,再甩两下,棒状又被拉成长条,长条再一翻花飞舞,对折几下,变成极细,又连贯不断的一根面条。   深得海底捞真传。   厨子把面条下到小汤锅里去,打了白嫩嫩一个荷包蛋,瞬时,起了锅,又下香葱麻油等料,拉长了声音报出菜名:“长寿面一碗——”   我把那面条才端下来,要往嘴里送,突听先前那金家伯娘来了一嗓子:“阿愫,你俩怎么,吵架啦?”   我跟金光瑶一起抬头看他伯娘。   “没有啊,”金光瑶还没开口,我生怕他说出什么太肉麻的,先抢了话,笑道,“伯娘,我俩挺好的。”   “那往年生日,都是阿瑶喂你吃第一口,今儿是怎么了?”   我一条面挂在嘴边,手里暗暗把筷子都快撅断了。   金光瑶啊金光瑶,我是真不知道你往年腻歪得这么恶心。   “伯娘啊,阿愫今年不是犯过一场病吗,”金光瑶微笑着,把话头接过去,“往年的规矩,难免就不记得了。”   说着,他把碗端过去,吹了吹凉,然后笑眯眯地夹起荷包蛋,往我嘴边送来。   大抵是因为被人怀疑了,他的笑脸灿烂得矫枉过正。   而我不知怎么,突然就接不住他的戏了。虽然也做了笑容张了口,肌肉却一阵阵僵硬,后背冷汗直流。   他在桌子底下轻踢了我一脚,提示我这演出效果太差。   不用他说,我自己也知道。   全场安静了几秒,我在酒杯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的尊容:僵硬退缩,活像他正在给我投喂老鼠药。   我一时十分佩服那些离了婚还能上真人秀秀恩爱的明星夫妇,都是战士。   这时,那位一百零八岁的老太太,金光瑶的姨奶奶,突然往下一出溜。   旁边人赶忙扶住,连声道,老祖宗您怎么了。   老祖宗缓缓睁开眼,看着金光瑶,叫了一声“阿善哪”。   旁边人连连道,不好,这是犯糊涂了。   倒是金光瑶还维持着行礼如仪的态度,笑眯眯道:“姨奶奶,我是阿瑶。”   “啊,阿瑶啊,”姨奶奶盯着他脸,张开没牙的嘴笑道,问,“成亲了吗?”   我看见对面好些小辈,都忍不得噗嗤一声。   金光瑶笑容不坠,点头道:“姨奶奶,成过了,旁边这位就是夫人。”   说着,把手搭在我肩上。   我肩膀肌肉下意识地一阵绷紧。   “哎呀,那生孩子了吗?”   这话一出,现场气氛僵了半秒,继而旁边的从人赶紧纷纷打圆场:“宗主跟夫人这等恩爱,也都还年轻,早晚怎么不得再生一个呢?”   “早晚什么?我看今天回去,就得再生一个,”还是那伯娘,借着酒劲打趣道。   底下哄堂大笑。   我明白她也是好意,生日宴提到阿松,总得有人出来打圆场吧。   但我还是尴尬得后背直抖。   “可我看着,这俩孩子,怎么好像不亲近似的,”姨奶奶皱了眉,又问。   此言一出,我真吃不准这老太太是真糊涂,还是慧眼如炬……   “哪能呢,”底下众亲戚又赶忙解释道,“宗主与夫人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是吗?”老太太转忧为喜,笑道,“现在他俩这是吃和合面呢?”   “啊……是,可不是嘛……”金家那伯娘又赶紧圆场,“这和合面可灵验了,当初我就是那么一吃,立刻有了子勋的。”   我一激灵:和合面,是婚礼上,或者久久求子不得的夫妇会吃的一种面食,说穿了也是一碗面条,不过只是,夫妇双方会各衔一端,往中间吃,到最后难免双唇相触,惹来众人起哄。   我想说我这是寿面,不是和合面,但伯娘的眼色已经飘过来,分明在说:哄哄老太太,你就当和合面吃了能怎样。   我小声道:“伯娘,这场上可还有小辈呢……”   “小辈什么,金阐十六,金凌也十五啦!”伯娘道,“我十七岁那时都有子勋了!他们两个婚事都还没一撇,也都是你们这做长辈的的,没个好榜样。”   金光瑶试图替我维护一句,笑道:“伯娘您也知道,阿愫她最害羞的。”   “哎呀害羞什么,也是你太惯着她了!先前你替她挡酒,大伙儿也就罢了,要是你有本事替她生一个,我们非得催她做什么?”   伯娘借着酒开这玩笑,众人一下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帮腔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姨奶奶都发了话,她的面子,阿愫还能不给啊?”   ……   众人七嘴八舌的起哄,我心中陷入一种过年走亲戚的恐怖氛围。   这些都是女性长辈,你让金光瑶怎么办。   大好的日子,他也不能翻脸,也不能真拿出对付其他宗主的手段对付她们。   别说仙督,就是皇帝,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也得吃瘪啊。   临了,金光瑶到底在桌底下掐了我一把,极低地道一声:“长痛不如短痛。”   我也是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就吃个面嘛,算了。   于是在一群人的哄堂中,我们配合地各衔起面条一端,抬着微笑,往中间吃。   不知为什么,百凤山那会,明知他也是做形象,可我还挺乐呵的。   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被按着头秀恩爱,我只感到一阵强过一阵的膈应。   面条越吃越短,我俩也离得越来越近。   金光瑶吃的越发小心缓慢,我能感到,他也是想尽量避免碰触到我的。   我俩现在关系这样,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好像离婚进程中的夫妇,呼吸碰到对方,都自带一种唐突。   那面线到了还剩一寸处,我撑着不动,打算让他咬断,给大伙个交代就完了,结束这一身冷汗的尴尬。   没想到,我瞧见,他身后摸来个脸喝得通红的半大小子,正是金阐。   我急忙睁大眼睛,发出鼻音想通知金光瑶,但他也带了酒,模模糊糊地不明白我在表达什么。   然后金阐就乐不可支地伸手推了他一把……   他不提防,一下撞过来。   那完全不是吻,简直就像拥挤的公车,你尽力跟人保持距离,一个刹车,一个人硬撞在你嘴上。   同时面汤也洒了,倾覆了我俩一身,别提有多狼狈。   我尖叫起来,在底下发出的哄堂大笑声中。   这次我真的撑不住作呕的感觉,捂着嘴,掀了椅子,逃离现场。   我还听见身后传来人们的带笑的议论。   “金阐,你也太没大没小了!”   “哎呀别怪金阐,他还是个孩子嘛。”   “要说愫娘子啊,真的是太害羞了……”   ……   金光瑶追了出来,到内殿的吐盂前截住了我。   他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挤了半晌,只说出一句:“抱歉。”   我从吐盂中抬起头,艰难地拿锦帕擦了擦嘴。   “我不气你,”我吐得发喘,道,“我气我自己。”   是啊,我活该。   我来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人。   我没出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有什么可说的。   可这样想着,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想来扶我,我退后了一步。   “抱歉,是我破坏契约,”我流着泪道,“但我实在没法跟你演下去了。”   我抬手用力擦了擦眼角,哽咽得声音都变了:“你纳个妾吧……” 第27章 进入原着线   寿宴之后,我继续病的东倒西歪了几天。   金光瑶倒是有让人抓药来,不过避不见面。   听小欢说,宗主请蓝曦臣来了金麟台,常见他们在一处。   我笑了笑,挺好。   我说不想继续逢场作戏,大概他决定成全我。   没什么可说的,求仁得仁,有何怨哉。   除了蓝曦臣来了外,各处一些微小的消息也时不时传到我耳朵里。似乎大队人马到底前进了乱葬岗。   真是一条没创意的老路……   这些日子我总回忆起在百凤山的第一夜,我给他讲的那个故事,小美人鱼的故事。   当时我们都在吐槽那故事不合理,他说,谁的命也没有自己的金贵,怎么可能不下手。   然后我就想起,如果现在是走的原着线,那他对蓝曦臣就没下手,一个时辰一封灵脉,后患无穷。   Flag果然立不得。   我也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要是王子也喜欢你,你为他牺牲也就罢了,横竖他又不喜欢你,顾惜他个锤子。   我为他料理过碧草,这两天趁着兵荒马乱,居然把思思也找到了,连夜送上了去东瀛的船,这是我能为他做的。不过做不了的,我也管不得了。横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互相都是生命里的过客,犯不着太过上心。   我是喜欢他不假,但喜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所以,你瞧,我多么遵守我的原则。   我还是抓紧多看点金家的禁书实际,保不齐,能找到什么回现代去的路子。   要是真回不去,我盘算着,仙督一倒,我就带点金珠细软,连夜跑到民间,隐姓埋名,这世界又没监控录像,谅他们也找不着我。   我又不是没吃过苦的人,怎么过不是过啊。   大约是寿宴之后第三天吧,我终于看见了金光瑶。   准确点说,我看见他,他没看见我。   我在金家密室里蹲着啃藏书,那密室入口从外头看是面大镜子,从里头看倒像片毛玻璃,人在密室里头,能看见芳菲殿中的情景。   金光瑶是在芳菲殿里见了苏涉。   苏涉身上有血迹,风尘仆仆,形容枯槁,一脸苍白。金光瑶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发现金光瑶脸色也一白。   “怎么样?”他低着声音道。   苏涉跪下来,哽咽着道:“宗主,败了……”   “怎么会败了的?教你那些谱子,都没用上吗?”   “宗主,属下万死,”苏涉再次叩头,“用上了,可还是败了。”   “为何?”   “那百家见了魏婴,开始的确剑拔弩张,可因为蓝忘机横剑在前,大家骂归骂,也没人敢动手。后来有几个魏无羡在义城救过的小辈,开始为他说话。江宗主冷个脸不出声,那聂怀桑倒是说了几句,听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了比不说还帮倒忙。最后头,不知怎的,金凌竟然都站到他那边去了……属下确实弹奏了琴谱,卸去百家灵力,可被魏婴戳穿,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金光瑶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微微晃了一下。   “属下罪该万死,请宗主责罚!” 苏涉叩头到底。   “罢了,”金光瑶闭了眼,挥挥手道,“原因永远没有结果重要,你且说,后来怎样了?”   “属下听说,这时候,外头来了凶尸,所有人就顾不上吵,一起奋力杀那些凶尸。这一仗倒打出同仇敌忾的感情来,听说魏婴居然在身上画了招阴旗,要替百家把那些凶尸引开……”   金光瑶轻吸一口气:“什么,魏婴做到这个地步?”   苏涉叩头,道:“宗主,您也见过上辈子的魏婴的,那狗贼凭着一副好皮相,又伶牙俐齿,惯会蛊惑人心……”   金光瑶摇摇头,叹道:“这养兵千日,竟是没一个用得上的。”   我在密室里头也为他叹息。   他原本的自信,大约是以为四大世家之中没有四家也有三家会站在魏婴对面。江澄和金凌平时都是一副对夷陵老祖咬牙切齿的样子,蓝家虽然蓝忘机护着魏婴,但谅他总不敢打伤蓝启仁吧,聂家那个脓包点心,一问三不知,有跟没有区别不大。   这也不能全怪他——他又不像我开着上帝视角,哪知道江澄那么傲娇,怀桑是名导演啊?   “还有……”苏涉颤巍巍地,又道。   “还有?!”金光瑶一凛。   “就在百家齐聚之时,有两名女子上门。一名脸上都是刀伤,一名声称她是秦家的侍女。”   金光瑶面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就连我,在镜子后面也跌了一坐。   什么情况?这两颗雷,我不是替他排了么?   “有刀疤那女人说她叫思思,本来打算去东瀛的,结果船没开多远遇上暴风,不得已又回港了,她盘缠使尽,便在港口做些皮肉生意,”苏涉说下去,“至于秦家那名侍女,叫红叶,说是您夫人幼时的伴读丫鬟……”   我捂住额头,未来,还真是防不胜防。   谁能想到思思会被风吹回来,又有谁能想到没有碧草,还有红叶啊!   “说有用的,”金光瑶难得的严肃语气。   “属,属下……这也都是听心腹眼线传回来的话,”苏涉有些支支吾吾,因为金光瑶那点子黑料的确难以启齿,“那思思……描述了金老宗主的过世……红叶,那……那婢子甚至说,您跟宗主夫人是……”   “算了,不必说了,”金光瑶刚刚叫人家说,这会儿却一甩袖子,打断了他。   苏涉显然也不想继续这么尴尬的话题,忙叩首道:“宗主,以上就是属下所有知道的了。因为属下没有在乱葬岗大战,灵力充沛,这才一得消息,便赶紧传送回来通报宗主。但百家之人,早则明日,晚则后日,大概也就要上门发难,宗主还请早做定夺的好。”   金光瑶长长叹了一口气,但令我有些惊讶的,之后脸上便浮回和蔼笑容,声音也重新温柔下来:“此时此刻,多说也无益,按之前交代你的,速去打点收拾吧。”   苏涉如蒙大赦,顿首而去。 第28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我以为了了苏涉的事,金光瑶会离开,却不想,他一步步向这镜子来了。   “你在这里?”他从镜子里穿进来,笑笑地道。   “你早知道了吧?”我强笑着,反问道。   “你说得对,我输了,”他浅淡笑着,“虎符碎了——我连最后一点依仗也没有了。”   “碎了?”我喃喃道。   “碎的是薛洋的那一半,啧,山寨就是不如原版,”他带着招牌的温柔笑容,似乎娓娓道来,而且居然用上了我教给他的现代词汇。   让我在一片难过中,又有点想笑。   我是相信虎符碎了的,因为他不会诡道,虎符对他的反噬伤害数倍于魏婴或薛洋,在炼尸场那时,我看见他手臂连尸斑都长出来了,而此时他露出的皮肤大致白皙光滑,更重要的,智商水平似乎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我,突然道:“你是不是特别解恨,想听我说一句‘早听你的就好了’?”   不知为什么这混蛋就是特别能戳我眼窝子。   我不想哭的,但眼泪流下来,委屈得紧。   我想证明我是对的吗?不,我想他好好的。   可我连这个也说不出来。   他看我哭了,似乎想过来给我擦擦眼泪,我退后一步,躲开了。   他也不强求,掏出锦帕,掷给了我,同时轻轻吐出一句“抱歉”。   “你不用抱歉,”我道,“我明白你不亲自试一次,是不甘心的。”   “我不是抱歉那个。”   这倒让我意外了,不是抱歉强要围剿乱葬岗的事,那是什么。   “现在还有什么要指教的?”他岔开话题,还是笑笑地问。   “你真要我说?”   他点点头。   我本来想说要去东瀛的话,你娘的遗骨也别管了赶紧细软,但旋即想起这两天暴风,思思的船还叫风给吹回来了,这路数也不保险。   于是我道:“那我知道的,就只有废了蓝曦臣金丹,看见蓝忘机就一剑捅死这条道儿了。”   说一千道一万观音庙的主力还是蓝家人,就算聂怀桑再狡诈,没战力他能怎样。   金光瑶身形明显晃了一下。   我忙举手阻止他说话,道:“你别多想,老子对男人的态度一直是君既无心吾便休,不求不抢,更不会干陷害的龌龊事—— 你别又以为我是妒恨蓝曦臣才胡说八道,这个锅我不接。This is just at my best knowledge, 你做不做得到是你的事,我既不催你,也不拦你,个人有个人的命罢了。”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半晌没做声,靠近了点,突然伸出一指,往我腰间一点。   我不防备,登时瘫倒下去,意识还清楚,可冷汗直往下流,我觉得我不该怕他,因为我没害过他,但这局面,我又难以不怕他,他一个笑面虎,谁知心里怎么想。   “想回那边去?”他看看我,又看看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藏书。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当然想回去了,但这会儿公开承认想丢下他跑了,又怕激怒他。   看我不答,他坐下,在我身边,笑着道:“没什么奇怪的,是我我也想回去。”   “你那世界听起来不错,我也想尝尝那什么巧克力,不用见到面也能跟人说话,按了按钮就能有不同的戏看……”   “最重要的,你那世界,女孩子能上学,能工作,有养活自己的出路,”他说下去。   顿了顿,他吐出一句:“抱歉。”   这似乎是绕回先前的话题,我便问:“抱歉什么?”   “抱歉把你从那个世界弄来。”   我睁大眼,我一直以为他也是完全没料到我穿进来的,听他这意思,怎么好像他知道?   “那天啊,秦愫在里头跟我闹,百家在外头堵了门,”他轻声道,“逼得我没办法。”   “阿愫她当时吐成那样,至于么?”他接着道,“若她一辈子不知道,可不也就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了?”   “不管是看在发妻还是妹妹的情分,我一万个不想杀她,可当时她那个态度,放百家进来,我就不得不灭她的口了。”   “我准备了一把匕首,就是你看见那把,准备万不得已的时候,诱她自裁。”   “可在那之前,我突然想起,在温家看过的一本书,记载的一个禁术:那个禁术是,能把活人凭空转移,挪到别的时空里去。”   “那法术看起来很复杂的样子,我也不确定这事有没有什么副作用,所以我从来没试过应用。”   “但死马当活马医,在走到万不得已之前,我想先尝试一下这个办法。”   “我凭着记忆画了个阵,祷念着,随便阿愫去什么地方,只要当时离开这个密室,这样至少她能在一个不同的世界活着。”   “结果,不知什么地方画错了……阿愫魂是送走了,可躯体没走,大概……是跟你交换了吧,”他看着我,道。   我也看回他,掐死他的心都有。   难怪他最初听说我是未来来的,竟然都不怎么吃惊。   敢情我是被这货用糊了的召唤术给弄过来的,而这货心里一直有数!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笑道,“是我害你穿到这边来,无缘无故置身危险之中。”   “这些日子我一直回忆,又查阅了不少其他书籍,终于把正确的阵法大概拼凑出来了,”他说着,咬破手指,开始在地上画阵。   他画了很大一个圆形法阵,留了最后一点没有封口,不知从哪取了一坛天子笑来,沿法阵边缘倒成一个酒香四溢的圆环。   他停下来,道:“你这穴位一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到时,我要是好好的,就回来找你,你是何打算,咱们从那边再定。”   他顿了顿,温柔笑着,“可要是到时我没回来,你就冒个险出点血,把那个封口封上,然后点火,把天子笑烧着,便可启动阵法,回你的世界去。”   我此刻一心只想回现代,咬着牙问:“这次靠谱吗?”   他眼中划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笑起来,回答:“At my best knowledge. ”   我翻个白眼,不愧是偷技之徒,学以致用。   沉默片刻,他又道:“切记,不要耽搁,血干透了,或者酒点不着了,你就走不了了。”   说完,他走过来,给我拢了拢头发,像曾对原版的秦愫做过那样。   我看着他的笑脸,亦真亦假,无比温柔。   “其实我知道,你待我不错,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好。”   他丢下这一句,走出了密室,金色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   -   我昏昏沉沉的,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   当我手脚终于可以动作时,一跟头扎进那阵法,咬破手指,就想封上。   我压根不是这世界的人,也不想参合这世界的事。   如今终于可以回去了。   德芙巧克力,鸡汁土豆泥,躺床上追剧,滑手机游戏,喊着剁手拆快递……这么美好又熟悉的生活,我就要回去了!   但就在血滴落的前一刹,我又一把捂上了。   他呢?   我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血的味道又腥又甜的。   我管他干什么,我又不是没劝过他,他非要走这个死路,怪我咯?   但是,也还是看看,等等?   说不定因为未来改变,观音庙的一切不会发生,他要是好好的,我走也放心些?   想着,我还是从密室里爬出来,进了芳菲殿。   偌大一间芳菲殿空荡荡的,连灯火都没有,黑沉得让人发毛。   我沿墙边摸索着,推开一扇窗,月光才从窗棂射进来,打在地上一片白霜。   我沿着月光看过去,殿中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把酒壶,一把茶壶,一尊金樽,一个茶盏。   我伸手摸了摸,酒壶尚且温热,茶盏是倾覆的,茶水泼洒得一地都是,此时尤有浅金色的茶汤,从桌角默默滴流。   只是方才一起对饮的两个人,似乎就像被UFO给抓走了。   可是地上没有打斗痕迹,更没有血。   我再想自欺欺人,也瞒不过去了……   即使我直截了当滴告诉了他,他也还是没有废去蓝曦臣金丹,而是选择挟持了带走。   跟前世一模一样。   然而,我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这会要是真御剑去了观音庙,别说靠腿,就是骑马我也追不上。   想到这里,我脑中突然响起警铃:不要耽搁,血干透了,酒点不着,你就走不了了。   别说能不能救他,就是搅合进这事情里,对我都很危险——那点酒精,再过一个半个时辰,怎么还不挥发了啊。   我想起,我给他补完过的那海的女儿的故事。   谁的命也不如自己的命金贵——当时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何况,对方喜欢我也罢了,对方横竖不喜欢我,我何必上赶着做这无谓牺牲。   我心一横,重新往密室去,那里有我回现代的法阵。   可是到镜子前,我犹豫了半晌,又折回桌子前头去了。   到桌子前,我迟疑一会,又折回镜子前去了。   ……   如此数次,倘若有一台摄像机录下我当时的行动轨迹,八成以为我是个被设定了在两点之间来回清扫的扫地机器人。   就在此时,我突然听见清晰的一声“汪呜”。   抬眼看去,是如柏,它不知从何处跑进来,叼着我裤脚,呜呜叫着往殿外扯。   我一惊。   若是狗的嗅觉还能到达之处,难不成他们没有去观音庙?   我突然想起,我之前说过一句:真出了什么事,大老远跑到云梦去,太耽误事……   也许我说的话,他还不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而这给了我莫大鼓舞,如果事情发生的地点不是在观音庙,说明所谓命定之事,还是可以改变的!他的未来,还有一丝转圜余地!   我腿肚子转筋,天人交战着,一面想赶紧回那密室去,趁血迹没干之前一走了之,此后就算洪水滔天,又干我何事;另一面却又抓心挠肝的,怎么都觉得该跟如柏去一趟。   像他做那个操蛋决定,明知是操蛋,可不这么做,就是死不甘心。   我之前病势缠绵,这会儿也没好利索,碰上这么纠结的问题,实在有些发晕。   可既然晕,就索性晕到底吧!我一把抓起桌上酒壶,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喝完,把酒壶一扔。   风萧萧兮易水寒,老子今天跟你们谈谈! 第29章 开怼!   我跨上夜刀马,如柏在前一路狂奔。   跑出一小段,我意识到,这路我熟悉啊。   这不是女娲庙吗?   难道说,观音庙的剧情照应发生,只是换了神祗?   果然,到了女娲庙,我往马屁股上加了一鞭,那马吃痛,往前一窜,生生撞了进去,也因为收势不及,把我甩了下来。   大概因为酒精麻痹作用,我也不觉得怎么疼,只晃晃悠悠爬起身,面前是那高高耸立的神像,女娲伏羲,慈悲妩媚,双尾交缠。   我打了个酒嗝,慢慢转过来,映入眼中的依次是金光瑶、苏涉、忘羡、蓝大、江澄、金凌、怀桑……在这间小庙里,显得颇为拥挤。   与观音庙不同的是,多了个我,少了个聂大——我估摸着聂大还在满世界找脑袋玩呢。   不过没有头的话,谁又能证明他是聂明玦?   一干人等,看见我都吃了一惊,几乎同时叫了一声“金夫人?”   金光瑶背靠柱子,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帽子不知哪里去了,一头发丝凌乱,左手是毒烟的灼伤,几乎不能抬起,腹部殷红一片,血流如注,苏涉在一旁扶着他。   他看着我,脸上神情有微弱变化,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讶,喃喃道了声:“阿愫?”   我看他样子,就猜到剧情已经进行到哪一段。先顾不上别的,奔过去瞧他。   跟观音庙不同的是,他右手倒是没断,但肚子有绵延的一道伤口。   他开口想说什么,一张嘴就是一口血沫子,我连忙示意他别再出声,转而看向苏涉,后者赶忙解释:“是他们……不知如何知晓,宗主藏了琴弦……”   我微微一愣,心里不知算是一沉还是庆幸。   如何知道,肯定打蛊雕的时候被蓝家人发现了呗,所以在魏无羡缴走武器时,就把琴弦一并收走了。   他那腹部之前被蛊雕所伤,一直要好不好,后来诓来蓝曦臣,不知是不是也是用的伤口恶化的理由,加上这次魏无羡把琴弦捞出来,那伤口新老交叠,搞得简直像剖腹产一样,   但是,若没了琴弦,想必也就没有劫持金凌这段剧情,肚子上一个疤换只手,不亏。   我解开背上褡裢,就给他撒药。   我喝高了手上没准头,撒得他跟卖□□的似的。惹得苏涉在旁边直叫:“夫人,歪了,撒歪了……”   我一拍后背:“不怕,这还有五斤!”   金光瑶:“……”   苏涉:“……”   这会儿功夫,场上其他人也缓过劲来了。   “金夫人……您如何会找到这里?”蓝曦臣率先行了一礼,恭谨周严,道。   没有证据秦愫参与过金光瑶的恶行,而且秦愫毕竟是个姑娘家,是以大家都还对我颇为客气。   我也回报给他一个营业式微笑:“我家相公在这,我能不来吗?”   “金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江澄把话接过去,一贯地讥讽语气,“只是,夫人怕是不知他做下的事情吧?”   “哦?”我站起来,扭过身笑咪咪道,“我是不怎么清楚,我只知道,虽然不是从小一道长大,也算相伴十数年的情分,出了这等泼天大事,我不站在他一头,还能倒过来跟外人一起围剿他,捅他一剑不成?”   我听见金光瑶在我身后轻声一哂。然后看江澄的脸青白一阵,想说什么,却被胸前伤口所累,先咳出一口血来。金凌在旁担心地叫了声“舅舅!”   我自己都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快速流动,我本来病着,那坛子酒喝下去,倒出其不意地发出汗来,说清爽吧,又带着酒劲儿,说酒醉吧,又十分清爽,一时间脑子转的车轮子似的,停都停不下来。   上学时类似的事也发生过一回,我病了但又不得不上场,结果干了半瓶二锅头拿了个最佳辩手……   聂怀桑从角落里探出头来,一脸怂萌地道:“嫂子,你不清楚的话,我们告诉你,他这次设下大局,在乱葬岗想把百家一网打尽,我都差点折在那上面呢。”   我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起这家伙是被苏涉半道抓过来的,苏涉啊苏涉,虽然忠心,但真是败事有余。   于是我骂苏涉道:“你捡什么不好捡这个倒霉玩意回来?知不知道啥叫拾金不昧?赶紧的,哪捡的给我扔回哪去,人家失主不定多着急呢!”   苏涉也不知听懂没听懂,瞪圆了眼,气鼓得像雨后的青蛙,还得金光瑶拉着他拍他肩头,以示抚慰。   我站定不动,看看他,一笑:“怀桑,百家的事,我不百分之百清楚,但你说的,也未必百分之百正确。我只是想着,按常理推断,他位列仙督,统领百家,有何必要做出这等倒行逆施的事?这其中,是否可能有什么误会?或者有人刻意栽赃?”   “退一万步说,这事真是他做的,”我接着道,“那百家事,百家主,更应该办一场公审,由大家来共同决定。”   我说着,眼睛一个一个从他们脸上扫过去:“我知道,各位是四大世家的仙首,是否在各位心里,那些小宗小派,连人都不算了?没有发声的权利?他们要怎么处置自家的仇人,非得由各位全权代表?”   蓝曦臣神色一凛,拱手道:“金夫人误会了,我等并未如此托大,只是今夜,偶然在此大家都遇到。”   有些意外的是,聂怀桑第一个赞同我的说法,道:“既然嫂子都这么说了,我觉得有理。”   魏无羡此时插话,笑道:“金夫人,我要提醒一句,这世上一向墙倒众人推,到了百家那里,您家夫君的结局,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我看了他一眼,魏无羡的笑容里带了三分苦涩,他说这话,其实算是好心,毕竟上一个有类似经历的是他,同病相怜,发自肺腑。   于是我也笑笑,回了一揖:“魏公子好意,我心领。”   我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其实,这也正是我的担心。我读过勒庞的《乌合之众》,里头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群体只会干两种事——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   如果今晚的四大世家对金光瑶维持原判,那百家公审确实只会让金光瑶下场更糟。   所以我要的是,也只能是,今晚翻盘!   离天亮还有约两个时辰。说白了,我推给百家公审,无非是要争取这点时间罢了。   我暗自握紧拳头,一个个打量过去。   这理由冠冕堂皇,理论上说,的确,百家事百家主,你不能代表别人判罪,因此蓝家人都没说什么,表示默认。   魏无羡已经提醒了一句,此时也不多言。   聂怀桑打的小九九就更不必说了,如果按当前态势发展,他巴不得金光瑶被百家公审,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呢。   倒是江澄此时成了唯一出声的人,一开口,依然十分孤绝,冷笑道:“就按她说的来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金夫人这不见棺材不掉泪,倒跟金宗主十分相宜。”   “江宗主抬举了,”我笑道,“困兽犹斗,是因为不得不斗。我不为金宗主斗,还能不为我自己斗,不为金凌斗一斗么?”   江澄眼神明显锐利起来:“你说什么?”   “金麟台上,人人皆知,仙督与我待金凌如亲子,这么多年,江宗主你也是看在眼里的。”   江澄哼了一声,倒没否认。   我接着说下去:“可这宠爱,仙督在时,是恩宠,仙督倒了,便是原罪!”   “往最好了打算,族里其他人都无异议,按长幼嫡庶,让金凌接了宗主。可少年继位,承担一宗,里头的艰难,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不知道吗?”我放软声音,“江宗主,真的舍得金凌再经历一遍那些?”   江澄看着我,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可若往坏里头准备,”我声调一转,突然肃杀起来,“金家里的复杂,想必您也耳闻过一二。金凌一个没爹娘护着的,您身为个舅舅,真能撇了江家事务,一个月二十天站在金麟台上拿紫电给他撑腰?得,就算您能,您可知汉太子刘盈?刘盈为护如意,同寝同食,也不过一天如意贪睡了些,就……”   “别说了!”江澄大吼一声,胸前伤口一阵冒血,金凌赶紧前去扶住。   他吼完这句,却不再说话,转过脸去,仿佛闭目调息,休养伤口。   金凌还懵懵懂懂的,我看向魏无羡,他神色也有些凝重。   事赶事发生得太急,也许很多人都没有好好想过,还得我这开着上帝视角的局外人来提点:   金光瑶若一夕骤倒,对金凌到底意味什么。   金光瑶在我身后喘着血沫子,也不说话,但我余光瞥见,他嘴角似乎有点上勾。   敢情我照着江澄踩的这一脚,连他都听着爆裂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开怼的一章,接下来不管是对忘羡还是江澄甚至蓝大都有不友好的一面,但我觉得不是刻意黑,就摆事实讲道理而已,而且女主是站在瑶总立场的,必须怼赢才保得住瑶总,就酱……   如果完全接受不了怼忘羡的,右上角叉叉,幸福你我他,谢谢 第30章 道歉与感谢   魏无羡看着我,突然笑了,他模样娇俏,一笑桃花四溢:“金夫人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他这比喻在场人都懂,我以金凌安危做胁迫,在保金光瑶。   但这一点,作用最大的只有江澄,个人有个人的立场,对其他人,这点筹码似乎还不够。   于是我也笑笑地转向魏无羡:“与其说我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如说我挟天下以令诸侯。”   魏无羡看我一眼,被气乐了:“金夫人口气好大,惩治您家夫君跟天下挂的上勾?”   “为何挂不上?”我道,“人在政在,人亡政息。若没有金光瑶,各地了望台必将废弛。偏乡僻壤的百姓依仗了望台,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魏无羡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的,你真不知道那些老百姓为邪祟所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样子吗?”   魏无羡眼睛微微一眨,似有触动。   那厢蓝忘机看不得有人怼魏无羡,把话头接了过去:“我自会逢乱必出,纾危解困!”   “魏公子生性不羁,游侠之风,含光君品性高洁,逢乱必出,我也十分敬佩,”我话锋一转,笑道,“可你们再怎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解的是一人,或至多几人之困,而金光瑶他在建立的是一个系统!了望台驻守修士,又用除祟的收入自足,是良性循环,设立几千座,便是几千个地方同时求救,亦可应对——不说远的,就说现在,我看过金家案宗,一年里头,了望台解决的邪祟少说有三千件之多,了望台若废了,算你魏公子含光君一天到晚不干别的,能帮三百家除祟好了,你来告诉,你来拣选,哪二千七百人,就是活该去死的?”   “到时那些妻离子散的人家,都只道是魏公子与金宗主有仇隙,却害他们流离失所,迁怒之下,您觉得他们会怎么想?”我接着道,“魏公子虽自称毁誉由人,但人活一世,雁过留声,好容易在夷陵把名声挣回来点,含光君您就真愿意看着他日日遭人非议,处处承受骂名?”   蓝忘机本不是多话之人,听我一番言论,若有所思,暂不做声。   一时之间,场上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变化,方才剑拔弩张的几人,倒沉默了一半,空气中只有金光瑶偶尔因痛苦发出的微弱咝咝声,听得让人心颤。   聂怀桑眨巴眨巴眼睛,仿佛天真地道:“原来竟一直不知道,嫂子这样能言善辩。可嫂子这样说,却与大哥二哥一直教导我的相悖:只因为害怕代价,就不能伸张正义了吗?那岂不是懦夫所为?”   另一边蓝曦臣也微微皱眉,声音里似有痛苦,可到底还是咬牙说出来:“在下明白金夫人的立场,只是,却也不能只问利害得失,不问是非对错。”   我吸了一口气,他们之中,我最有把握一脚踩塌的就是江澄,因为江澄是把利害亲疏放在是非对错前头的人,这样的人,好控制。而从这个意义上讲,蓝家人和魏无羡不好应付。   我并不是说他们不对,如果我是玄武洞里的绵绵,我当然希望面前有个蓝家人或者魏无羡。   可是现在,蓝曦臣可以压抑与金光瑶多年感情,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这是他可爱的地方,也是他可恨的地方。难怪金光瑶说,不要得罪君子。   但不管怎样,到这份上,我是据理力争也好,强词夺理也好,都得拼下去了。   “蓝宗主说的对极了,我毫不避讳与各位谈谈是非对错,”我笑道,“可这恩怨是非,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很多时候,就算同一个事实,也有不同面向的对错,掰扯不明白。”   “怎么会?”金凌道,“世间事,总有是非黑白吧!”   我叹一声,看看金凌:“阿凌啊,我在你这个年纪,眼中也是非黑即白的,可是随着年纪,才知道,世间最多的,还是灰色。”   “我就举几个例子好了,”我说下去,“第一个,有人在街上行走,看见官府挂出江洋大盗的图影,他回想起刚刚正好见过此人,于是去官府举报,将大盗缉拿归案,你们说此人举止如何?”   “古道热肠,急公好义,”蓝忘机抬头看我一眼,“有何问题?”   我笑笑:“没有问题。那么第二个:一乞丐倒在路边,饥寒将死,此时另一人经过,舍给他一碗粥饭,乞丐吃了粥饭,有些力气,便将路过那人杀死,夺其银钱,此种行为,各位以为如何?”   “这还用说?”金凌忍不住叫起来,“简直负义忘恩,禽兽不如!”   我又道:“好,若众位也都同意他说的。那第三个故事:一人怀抱幼女,饥寒将死,此时一江洋大盗经过,看其稚女可怜,遂施舍他一碗粥饭,让其父女得了生机。而此时此人想起在图影上见过这江洋大盗,那他去官府举报,判定大盗斩刑。这行为,到底是急公好义,还是忘恩负义呢?”   金凌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蓝忘机盯着地面,若有所思,魏无羡倒是突然笑了,但也没出声。   许久,还是蓝曦臣开了口:“若是聂明玦大哥在时,他必是先举报那大盗,再拔剑自裁,两不相负。”   “先不说世上有多少人真能做到举剑自裁,若他真如此做了,那幼女无人抚养,必死无疑,她又何辜?”   四下这次,真的一片默然。   半晌,还是我把话圆回来: “回归正题,金宗主有何是非,咱们就一桩桩一件件地来说,如何?”   “小叔叔他刚才……刚才承认,”金凌期期艾艾,可又哽哽咽咽地道,“他杀了……祖父。也间接,间接……害死了我爹……”   “阿凌啊,”我看他哭,也有些心酸,放软声音,“你跟思追景仪交好,但你摸着胸口说,今天有件事,是可能掉脑袋的,你能做到二话不说就替他们去扛吗?”   金凌看着我,红着眼眶摇摇头。   “所以啊,说句事后诸葛的话,那天若是你小叔叔去了穷奇道,后心开个窟窿的就是他!你爹没了,身后还有子嗣,有这么多人惦记着他,你小叔叔若是没有了,世上又有几个人会掉一滴眼泪?”   金光瑶在我身后,默然无语。   “即便这样,你小叔心里也够自责的了,”我道,“就算阿松天生有病长不大,可他堂堂仙督,纳个二房很难吗?再生个孩子很难吗?他是真心把你当亲生儿子待,往宗主的路上栽培的。”   “而心疼自己长子,却逼迫着另一个儿子去穷奇道的,就是你爷爷!”我语调一转,话锋冷硬,“金老宗主生而不养,千般使役,对他有何父子情分可言?孔子曰,以直报怨,不然,何以报德?孟子又言,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如是观之,金老宗主之死,有何不符合圣人训诫的?”   金凌不说话了,抽抽噎噎哭起来。   江澄在边上暗啧一声:“混小子,两三句就让人给打发了……”   但金凌是事主,他不说了,别人倒也难再纠缠这个话题,蓝忘机斜我一眼,开了口:“第二件,魏婴。”   我就知道,蓝忘机三句话不离魏婴。   于是我向他鞠了一躬,道:“这次乱葬岗陷害魏婴,确实是他的不是。但是,当时他心智至少有一半已经为虎符所惑,不能自控。这虎符之力,你也可以问问魏婴,相信魏婴的本性,也不是会对三千人大开杀戒之徒。那三千人里,可是有蓝家直系的弟子,有第一天加入玄门充满憧憬的少年修士,甚至还有怀孕的女修……”   魏无羡看我一眼,默然不语,蓝忘机语气发硬,道:“你不要转移焦点!”   “好好好,”我笑道,“要翻旧账,只翻我家金光瑶的旧账,不翻魏无羡的旧账,行了吧。”   “这点算他的不是,我不介意道歉,用魏婴的话说,人生两句话是很重要的,一句是对不起,一句是谢谢你,”我突然转了厉声,“我可以说对不起,但魏婴是否还欠他一句‘谢谢’呢?”   “为何?”魏无羡睁大了眼,问。   “为何?” 我拉高了声调,“为他杀了你血海仇人,结束了射日之征!”   “温若寒当时是何等实力?连聂明玦蓝曦臣都不是对手,就算你魏婴诡道通天,又确定能杀了他吗?就算你能,那拉锯战中,又有多少人会丧生?你前世身边的江澄,现在身边的蓝忘机,都说不定早就折了!”   “何况,你们想没想过,他当时若一击不中,以温若寒的个性,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下场?千刀万剐,生不如死,那怕都是轻的!”   “我知你嫌他出身微贱,狡诈多端,但你现在能悠山乐水,爱侣相拥,吃的还是那时他那一剑的红利!温家与你血海深仇,射日之征同仇敌忾,你当聂明玦是你的盟友,蓝曦臣与你并肩作战,却为何,从未对他道一声感谢呢?”   四下安静,雅雀无声。   金光瑶在我身后,微微一声叹息,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心有所感。   良久,魏无羡道:“依金夫人之见,如何?”   “他虽有意陷害于你,但现在你毫发无损,他却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看着魏婴,道,“前有金凌覆巢无完卵之危,后有百姓失了望台庇护之险,中有射日之征平战止乱之功,还望魏公子能审视两端,多加考虑……”   魏无羡蹭站了起来,看那架势我一惊,以为他就算不是要上来打我,也要发表一大篇反驳言论。   没想到,他摸摸后脑,道:“金夫人,我竟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本来提着的一口气差点喷出来。   魏无羡确实是个潇洒坦荡之人,而且是个活宝,自己感到理亏就认,丝毫没有丢脸的顾虑。   一直沉闷压抑的氛围,为之松了一松。   他欠身向金光瑶道:“家慈曾教导我,多记得别人对我的好,少记得别人待我的不好,在金宗主这里,是我失了这教诲了。”   金光瑶看着他,眼神惊愕而复杂,终于还是也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于是魏无羡跳到后头桌子上去坐着,道:“在我这,我跟金宗主扯平了。你们若有其他事,接着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蓝曦臣。   蓝曦臣看起来几度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接下了这个责任,向我一揖,道:“金夫人……此事……甚难启齿,但您可否知道……您与金宗主的关系?”   我就知道,他们少不了要提这茬。   31、女娲与伏羲的关系[锁]   “金夫人……此事……甚难启齿,”蓝曦臣道,“但您可否知道……您与金宗主的关系?”   我就知道,他们少不了要提这茬。   我看定了他,咬着牙,仗着酒,字正腔圆地回道:“什么关系?女娲与伏羲的关系呗?”   天上这时起了一道电光,映得小庙里的灯火都失了颜色。   淅淅沥沥地,如观音庙那时一样,又下雨了。   电光交替,雷声隆隆。   在雷声里大家都说不得话,任各自的面庞在电光里一明一暗,好像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   蓝曦臣的面孔也在电光里被映得雪白,一向温和的脸上,有种被呛到的神色。   我回头看去,电光也照亮了女娲和伏羲的雕像,正殿里,那两尊高大的神像占据大部分空间。   女娲娘娘峨眉点翠,丹唇微启,眼眸微微低垂,似乎在向下俯视众生,下身的蛇尾高高翘起,与伏羲的蛇尾交互纠缠。   这中华神话里的始祖神,炼彩石以补天,斩鳌足以定海, 妻于伏羲以创婚姻,绵延子嗣以成万世。   无边强悍,极致温柔,大慈大悲,至情至欲。如此完美的统一在一位神祗身上。   而我站在这神祗之下,只觉得风满襟袍。   这一刻,她是我,我亦是她。   雷声稍歇,我们这些庙里的人,终于又能听见彼此言语。   我直直盯着蓝曦臣,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众所周知,女娲伏羲本为兄妹。此事在《独异志》中记载最详:‘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蓝宗主,魏公子,江宗主……你,我,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是兄妹交合而生之后代,又在这里,谁看不起谁呢?”   蓝家双璧都抖了一下,大概都被我这种没道德观念的家伙吓到。   蓝家重礼,所谓礼制,所谓纲常,也不过是孔圣人那时搞出来的玩意。   可你知道吗,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神话,东方的西方的,中国的日本的,希腊的埃及的,神祗全他么都有兄妹通婚!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电光一次次照亮女娲神像与四壁壁画,我简直像是借着她的口,质问斥责,那一种天地洪荒,生命之源的力量,碾压了人类社会的道德标准。有什么束缚了对方大声反驳,生怕说的重了,便成了毁谤神明。   他们还没搭话,苏涉却在我身后一声尖叫:“宗主!”   我忙转过去,看见金光瑶竟是吐了一口血,给金星雪浪袍上又添了一片污秽。   “阿瑶!”蓝曦臣吓得叫了一声,可叫完,我又见他面上有悔恨之色,想来是刚才才跟金光瑶单方面割袍断义,悔恨此时不该如此叫他。   “宗主,宗主他刚上了药,本来都好些了,这,这不知是怎么回事……”苏涉看着我,一片慌乱。   我忙奔过去,跪在金光瑶身侧。   他低着头,只无力地对我摇摇手,示意无事。   我看他那血,粘稠紫黑,似乎是一股淤血,突然心下了然。   依原着对他娘的描写,虽然他出身不佳,但受儒家思想影响还是挺重的,忠孝礼义,条条都想占全,梦想大概是像二哥那样,做个人人称道的君子。   所以跟秦愫的事,彻底颠覆伦理纲常,偏偏此事一旦发生,又无法抹灭,又无法改正,又无法言说,在根子上断绝他做个真君子的可能。   梗在他心里旷日持久的一根刺。   如今,也是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被我一句话,拔了出来。   神明在上,念力无边。   前一世,观音是孟诗。他生命里重要的女人。   这一世,女娲是秦愫。他生命里另一个重要的女人。   前一世,观音慈航,却也未能护佑。这一世,愿女娲能为他补天定海,力挽乾坤。   我站起身,再度走向蓝曦臣。   “蓝宗主是个君子,君子克己,不可逾矩。可我是女人,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没那么多规矩,没那么多原则,没那么多理智,没那么多后果。”   我提着裙裾,向前走着,借酒装疯,咄咄逼人,我的身量,还不够蓝曦臣肩膀,可此时他一个高大男人,竟然被我逼得连连退却。   “我跟阿瑶的事,既然是两厢情愿,不是强迫,那为什么这要变成一个罪状?如果令弟能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在乎他是男子,”酒意上涌,我脑袋里转得发炸,几乎是嘶喊出来,“那我为何不能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在乎他是我哥?!”   我吼的不是蓝曦臣,我吼的是我心里最深的纠缠。   我想起在现代,这件事我跟金光瑶也没有说过。   我哥车祸后,交警沿着他手机的最近通讯找到了我,我浑浑噩噩,那天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几乎空白。   只有一个细节,特别特别清楚,什么时候想起,都像发生在昨天。   笔录时我说,我哥从我家开出去,开走了,警察大哥一皱眉,问我,不对吧?你再想想。   我说为什么不对?   他说,那辆车出事的时候,离你家不到一公里,方向是朝着你家的。   ……   ……   蓝曦臣脸色雪白,嘴唇张了几下,没有说出什么,眼神却突然投向蓝忘机。   而同时,我突然发现,我发不出声音了。   我也看向蓝忘机。   是禁言。   大概蓝忘机看我吼了他兄长,一时情急,给我下了禁言。   “忘机,解开,”蓝曦臣盯着弟弟,语气温冷,“禁言之术,不是这样用的。”   我看了蓝曦臣一眼,他的确是个君子,待人律己,中正持平。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怕他们禁言。   从小看海的女儿时,我就一直想,这小人鱼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能说,不会写吗?   所以老子袖子里带了四根毛笔,你要真不让我说,我就现场给你展示一下我小时收钱帮人抄作业的功底。   蓝忘机大概也自知理亏,默默给我解了。   这时,却听汪汪一阵犬吠,从我脚边升起。   庙小回音大,池浅王八多,这狗叫此时简直震耳欲聋,吓得魏无羡嗷喔一声,就窜到了蓝忘机身上,抱着脑袋不敢下来。   我急看去,居然是如柏。   这小狗子自打带我找来这庙,一直默不出声的,我自然也顾不上它,不知它跑哪去了。这一下,竟大概是看出蓝忘机对我做了什么,跑出来护主,对着蓝二就是一顿狂吠。   一时间魏无羡捂着耳朵,蓝忘机抱着魏婴,蓝曦臣担心弟弟,皱起眉头,我拼命拉着狗子,喊“如柏如柏别叫了”,金光瑶一听突然怒了,咳着血沫子指着我道:“不早让你改个名字吗?”   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哪来的狗?”江澄大概入定调息被打扰,也转过来,没好气道。   金凌大概因为仙子的关系,爱屋及乌,怕他们杀了小狗,忙拉着江澄解释道:“舅舅你听我说,这狗差点被厨房的老温打死,多亏被小婶婶救下,收留起来,还帮着盖了狗窝,所以才拼死护着小婶婶的!舅舅你别伤它,是条义犬,比世上好些人还知……”   “阿凌住口!”   这声暴喝在兵荒马乱的小庙里突然压过了一切声音,生生把金凌吓得一激灵,截断了口中的话,众人包括狗子都为之一静,看时,居然是来自一直没怎么出声的金光瑶,一喝大概牵动了伤口,袍子上又开始往外渗血。   喊完这句,金光瑶不再说话,看着地上。   好些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而我,很快反应过来了。   金光瑶跟我是一路人,怕被在意的人看轻了,有些事绝不会拿来邀恩。那些事既然他不想提,我也不好意思提。   但架不住路人无心插柳,插柳成刀啊。   金凌蒙着圈,茫然不知说错了什么。   我看向蓝曦臣,他面无血色,嘴唇都成了灰白,靠着门柱,风雨从外部打来,将他黑发沾湿,几缕贴在脸上,可他也不顾仪态,竟然没有拂上一拂,堂堂一宗之主,世家修为的顶尖者,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第32章 嫂子小心背后!   “江宗主?”“魏公子?”“含光君?”   场上气氛的变化,聂怀桑不会感受不到。各家或耽于情理,或囿于利害,纷纷沉默下来,与刚开始似乎都愤愤不平要惩治金光瑶的情形,已经截然不同。   “二哥?”他哭丧着脸,摸到蓝曦臣身边,扯着外袍,“大哥的事,你真的不管了吗?”   蓝曦臣脸色灰败不堪,被他这一扯,眼中更有痛色,似乎陷入无比的纠结,气息肉眼可见的凌乱。   我看聂怀桑掰扯蓝曦臣,心里起了凉意,赶紧站过去,挡在他跟金光瑶之间的路线上。   男女有别,我往那一杵,蓝曦臣自然得保持点礼貌距离,跟篮球场上卡位似的,他甭想再面对聂怀桑背对金光瑶了。   然后我指着聂怀桑道:“怀桑啊,你好歹也算一宗之主,自家的事,老找别人给你扛什么枪?来来来,想说什么,嫂子跟你掰扯掰扯。”   聂怀桑颤巍巍的,一脸纠结的神情看我。   他太习惯于躲在别人身后,像一只躲在螺壳里的寄居蟹。   可现在,他不出头,没人要替他出头了。   终于,他还是尽力硬起声音,盯着我的眼睛,问:“嫂子是想杀了我么?”   “扯哪去了,”我笑道,“我连只鸡都没杀过,再说,当着你二哥三哥的面,他们能让我杀你?”   “那嫂子不会,还想带我去参加百家公审吧?”他笑起来,样子竟然还有点萌。   “为啥不会?”我两手一摊,“聂家也属于百家嘛,而且还是四大世家,八成还得让你坐在上首,起个表率作用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我,他们的跟金光瑶的事能结,聂怀桑的能结吗?   聂怀桑继续笑:“是我糊涂了,还是嫂子糊涂了?嫂子觉得能堵上我的嘴,不让我在上头胡说八道?”   “个人有个人的立场,个人有个人的意见,哪能不让你说,”我笑道,“最后由百家投票决定嘛。”   怀桑还在那疑惑地看我,我却飞快地抬起眼,挠挠耳朵,转向金凌道:“阿凌啊,义城时跟你一团的少年子弟,大概有多少人,都是谁家的啊?”   “啊?”金凌略愣,还是老实答了,“一二十人总有吧……有我,蓝家的思追景仪,巴陵欧阳的欧阳子真,濮州吴氏的吴小堂,北海程氏的程阿敏……”   “啧啧啧,真是好险,”我叹口气道,“要是真出点什么闪失,一下得绝后多少家族!对了,你们去的时候,是有人扔猫、扮猎户引你们进去的,对吧?”   “什么?”江澄几乎跳起来,“臭小子,怎么没提过这个?!”   “后来我们又没事,不就是怕舅舅你瞎担心嘛,”金凌看他一眼,瘪着嘴道。   他们甥舅两个在那里拌嘴,一边聂怀桑面色已经白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着聂怀桑,笑道,“聂宗主的人也要吃饭睡觉,没人防着也就罢了,有人掌了眼,哪能真不留下痕迹。”   聂怀桑嘿嘿笑了两声:“嫂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怕我诈你啊?没点实锤我敢跟聂宗主叫板吗?”我笑道,拿出一本账簿来,“在蜀东,有一家龙门客栈,那是义城方圆三十里内唯一一家客栈,我就跟老板要到了这东西。上头有一个人的名字很有意思,叫聂风成,我记得,你有位远房堂弟,正叫做这个名字。”   “嫂子是想说,我家堂弟去过那里吗?”聂怀桑笑道,“天下同名的人多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亦回他一个近乎完美的笑容:“说明不了什么,除非让那些小辈看看脸,说不定谁突然觉得面善,在哪里见过?”   聂怀桑脸上笑着,豆大的汗珠却从额角流下来。   “什么意思?”江澄听得不明白,却也感受到好像什么不对,扭过脸来问。   “没什么意思,我跟嫂子闲聊呢,”聂怀桑抹了把汗,笑道。   我也看着他笑,要是让江澄和蓝涣知道金凌和思追景仪差点因为他的设计,折在义城,不说真的跟他算账,至少信任会崩塌吧。而聂导扮猪吃虎,他最大,甚至可以说唯一的筹码,就是没人怀疑过他。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这还不说,莫家庄的人虽然可恶,但毕竟也是几条人命,蛊雕又是怎么去的百凤山呢?也不知一路是否袭击过村庄……”   “好啦嫂子,”聂怀桑赔着笑脸,却赶紧把话截断了,“那嫂子想怎么样呢?”   “两条路,”我伸出两根手指,“别说嫂子不给你公道。”   “第一条,”我道,“你要寻仇,嫂子就让你寻仇。”   我转了身,从金凌身上抽了岁华出来,拿在手里:“男人的事,有男人的做法。你这就去跟他决斗一场,捅死了算我的,绝无二话,绝不报复。”   聂怀桑脸上现出荒诞的神色:“那三哥若失手杀了我,嫂子也能担吗?”   “那我倒是担不了,我又不是聂家的人,”我耸耸肩,“不过所有世家仙首现在都在场,保证无人舞弊是可以做到的。固然你修为不及,但他此时也半死不活,百分之五十的赢面总是有的吧。你这时不动,可找不到再好的机会了。”   聂怀桑脸色变了,似乎想接,却一直打颤,伸不出手。   金光瑶在我身后,我听不到他一点声音,安静得可怕。   其他人也都看着我这样玩,不发一语。   连狗都不叫了。   而聂怀桑踌躇良久,终于挤出一点笑容:“嫂子说笑了,我哪打得过仙督?”   我看着他,这算认怂么?   金光瑶也是不喜欢正面刚的人,非常不喜欢。   但金光瑶毕竟是打过仗的,实在没法,非要正面刚的时候,绝地里头,腿断了拿剑拄着,肚子破了拿线缝上,也活出来过几次。   而聂怀桑没上过战场。   和平时代,他或者能成个不错的政客。乱世纷扰,他绝不会是个枭雄。   我赌的便是这点。   而既然他认怂了,我就说下去。   “第二条,”我掏出一只锁灵囊,“你家大哥残魂还在。”   “早前,金宗主确实是没办法了,本以为人死灯灭一了百了,哪知道你大哥那性子不死不休死也不休,又怕闹凶,又怕问灵,一步赶着一步走,把魂魄也给碎了,”我说下去,“可如今既然摊开了,事情倒好办,有夷陵老祖拼凑魂魄,有蓝氏双璧度化亡灵,让你大哥早日转世投胎,岂不对大家都好?”   聂怀桑不语。   我看着他,其实前世他的选择算是两败俱伤,说是为大哥复仇,可聂明玦未得头颅之前,还可被忘羡携手压制,得了头颅,反成了彻头彻尾的凶尸,即使魏无羡和蓝家兄弟也无法度化,导致最终跟金光瑶一起封棺,永不超生。   不过话说回来,前世聂怀桑也没什么选择,因为金光瑶不可能把残魂交给他就是了,而如今我给了他这样一条路走,给别人路也是给自己出路。   其他人也向他投去了殷切的目光。   终于,还是蓝曦臣咳了一声开了口:“怀桑,恩仇不论,总该给大哥个归宿吧。”   蓝大专业和稀泥几十年,我又赌中了。   说是恩仇不论,吃人家嘴软,金光瑶要是配合地把残魂交了,他那边总得也让步点什么来交换吧,以后他好意思再来寻仇,别家都不好意思支持他。   我看着聂怀桑,他也看着我,苦笑起来:“嫂子,这是利诱我?”   我嫣然一笑:“哪里哪里,给聂家大哥一个安生,也是所有人的心愿,怎么能说是利诱呢?”   那是,我绝不是利诱,我是威逼加利诱……   我在心里飞速合计,我还有什么漏算没有:如今无论是江澄魏婴还是蓝涣,或者出于利害,或者囿于恩情,态度跟最初都已大不相同,没人会跟金光瑶死磕了。而聂怀桑这边,虽然我无法消除他主观的敌意,可客观上,受了我的搅和,他这一辈子,并没像上辈子准备那么充分,有些步数反倒像是赶鸭子上架才走的,单是少了聂明玦凶尸这一点,他便失却杀手锏,变成得完全仰赖其他大世家的支持。   虽然我无法灭他的口,但只要他还顾忌曾让十数家子弟险些灭顶的事实被揭露,若想在百家面前大放厥词,只怕也得掂量掂量。何况,我甚至给了他无比公平,用自己的手复仇的路,是他犯怂没选,那现在,他便该吞下这场万众期待的和解,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聂怀桑默然不语,眼睛盯着我手里的岁华。   我心里略惊,他不是想弄死我吧?好在金凌机警,一句话嚷出来把这条路堵上了:“聂宗主,你可别以为我婶婶好欺负!她在百凤山扎瞎过蛊雕!”   “我哪有那个意思,”聂怀桑忙笑起来,突然抬头,十分诚恳地大叫一声,“嫂子小心身后!” 第33章 帅了大半夜为什么要用这个pose做ending   聂怀桑忙笑起来,突然抬头,十分诚恳地大叫一声,“嫂子小心身后!”   我心里猛一激灵。   一来是对突如其来的指令,人下意识都会有个反应,就像拳头到眼前你会自然眨眼一样。   二来我脑中突然划过一丝疑念:我喜欢金光瑶,不代表我信任他啊。上辈子他那么疼爱金凌,都能劫持金凌,那这辈子呢?   说时迟,那时快,我弃了剑,往前便趴。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我从手指缝里抬出一只眼睛,往外偷瞄。   聂怀桑和金凌一脸懵逼,魏无羡捂着嘴憋笑,蓝曦臣和蓝忘机都转过脸,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金光瑶本来坐着都勉强,这下竟气得站起来了,晃悠悠的,一只手指着我:“你你你,你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地上正好有一汪雨水,我在里头看见自己的尊容,好像军训时听到卧倒的口令,后腿一蹬,鸵鸟钻沙,抱头撅腚,脸先着地……   啊啊啊——我帅了大半夜为什么要用这个pose做ending?!!   啊啊啊啊啊——还当着这么多玄门仙首的面!   我我我——我要移民到外蒙古去——   “你还真以为我能背后捅你一剑?”金光瑶气还没过去,咬牙切齿地道。   也没人扶我,我自个委委屈屈地爬起来,低头嚅嗫道:“那谁说得准啊……”   金光瑶一手手指指着我,偏着脸,似乎不知该说什么了,另一手扶上了额头。   苏涉一直在他身边,却惊叫了一声“宗主!”   我看着也有点奇怪,他伤的是手跟肚子,扶着头做什么。   没听说他有头风之类的疾病啊。   难道是装给蓝曦臣看的?   可他真有些头疼的样子,眉头蹙起,鬓边冷汗都下来了。   他开始用头撞柱子,整个人一动,伤口立即崩裂,金星雪浪袍立刻又红湿一片。   蓝曦臣罕见地失仪,单脚跳过了地上委顿着的聂怀桑,奔去扶住了金光瑶。   烛火摇曳,一殿拥挤,雨声淅沥,清晰可闻。   我们所有人,就这么看着他们,没人说话,也没人有必要说话。   聂怀桑的头彻底垂下,眼神死白。他对我喊那一句,与前世的天时地利,达到目的不同,其实已经是黔驴技穷,放手一搏。   而这次,他没有成功。   女娲庙这一晚,大局底定。   --   --   -   -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玄门的大小宗主们围在金麟台下,如过境的飞蝗,如黑色的潮水。   当金家的宗主,当世的仙督出现在金麟台之巅时,这潮水有一瞬间的平静——出于惊愕,而后,突然沸反盈天地炸开。   “是金光瑶!”   “他还敢出来?”   “以为他早跑了呢?”   “是想跑没跑成吧?”   “管他呢!他既然在,正好找他算账!”   金光瑶咳了一声,撑起笑脸,拱手向下头道:“各位远来,辛苦了。”   他笑得温柔亲切,可难掩脸色苍白。他拱手拱得周圆恭敬,只是,一边手背红肿溃烂,丑陋不堪。   他左边站着我,后头立着金凌。   大家大概没想到他居然还温文尔雅地行礼,底下一时安静了一秒。   金光瑶见缝插针,说下去。   “各位遇到的事情,在下也听说了。想来远道而来,是来找金某兴师问罪。只是在下实在冤枉,还望各位稍安勿躁,能听在下陈述几句。”   底下一下沸腾,高声大气地喊上来:“事实俱在,你有什么冤枉的?!”   “虚伪小人,惺惺作态!”   “我一家都差点折在乱葬岗,你好毒的心!”   听着他们乱喊,我赶忙上前一步,施礼道:“各位宗主都是玄门仙首,通情达理之人。就是江洋大盗,乱臣贼子,也总要三堂会审,没有未审先判的理,列位若是对所控之事自信,又何妨让他申辩一下?”   底下大概平息了半秒,但转瞬又有人高喊起来,声浪甚至胜过刚才。   “休听他胡说!金光瑶那张嘴,最能颠倒黑白!”   “他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怎么都得狡辩一番!”   “我们这么多人,还听他瞎说什么!上去把他抓下来!”   我额头微微沁出汗珠,都说有理不在声高,但有时,有理就在声高……面对这么多人,你说我没有压力,那是假的。   这时,突听台上一声琴音,清越刚强,穿云破耳,震波击在一根汉白玉柱子上,镪地一声,打得石屑都扑簌簌掉落。   众人一时都惊得呆了,看时,却是蓝曦臣缓步从后头走出,负着手,持一张古琴,脸上似有笑容,可又有种说不出的冷冽。   我轻抚心口,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还是武力值好使啊。   然后蓝曦臣走过来,站定在了金光瑶右侧。   连金光瑶都没料到的样子,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我。神情十分微妙,似乎有点幸福,好像又有点烦恼……   我挠挠后脑勺,装啥都没看见。   “蓝宗主!你要恃强凌弱,偏袒于他不成?可别忘了,令弟含光君,也差点被他算计!”底下人缓过劲来,有人大吼。不过这一声吼,得到的回应显然已经不如先前热烈。   蓝曦臣拱手行礼,温润和平:“不敢,只是凡事未知全貌,不可断言。蓝涣所求,无非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他所言之词,列位自当明察判断。听完之后,大家可以投票,他是生是死,蓝涣都绝不阻拦。”   “投票?”底下许多人现出疑惑神色。   这个办法无疑是我提出的,于是上前施礼道:“正是,百家事合该百家共主,到时每位宗主有一张票,票不记名,随心而投,一面主生,一面主死,投入这里的票箱,由四大世家派人,交叉监督,现场开票,到时依照票数多少,决定仙督有罪与否。诸位看,这个办法可还公正?”   底下议论纷纷,不少人觉得新奇,有的小宗门觉得自己居然能在仙督审判上有一票之地,觉得兴奋,有的想着反正别人也会把他投死,自己就不用多说了,当然也有碍于蓝曦臣面子,认为答应也无不可。片刻,还是被说服的占了多数,就算反对派,也只能咕哝几句“蓝宗主可不要出尔反尔”来耍耍狠。大部队到底点了头,同意了这个方案,开始对质。 第34章 苏涉所为关我何事   因为来人实在太多,我把这场大戏安排在了绽园。坐位设置参照我那生日宴会,成一个“凹”字。最上首位坐四大世家,金光瑶因为是主要对质人,坐在次一席,由我在身边伴着,另一面则是百家位次,中间留一片空地,方便传唤证人。   四大世家的位置我分别请蓝曦臣、江澄、聂怀桑和金凌上去坐。但蓝曦臣不愿去,说金光瑶伤着,非要来跟我们挤在一席,金凌也不愿意,说小叔叔清浊未定,他怎能僭越,最终上首坐定的是蓝启仁、江澄、聂怀桑还有金家那位一百零五岁的吉祥物姨奶奶。   金光瑶身上的金星雪浪本是新换的,但这一会功夫,又渗出血迹。我跟蓝曦臣一左一右扶着他,他才强撑着坐直身体,向对面百家低一低头,道:“我知各位为何而来,可这却是个天大的误会,夷陵之事,并非我做下的。我自打事发以来,一直在金麟台休养,从未离开兰陵半步。”   “金宗主,”对面一位家主首先发难,“你空口白牙,说没出门就没出门了?”   “我金家大小,俱可作证,”金光瑶道,“若你信不过金家人,泽芜君这些天也在金麟台,早晚为我疗伤。”   “蓝家宗主,可不是会违背原则,为我说谎的人,”他接着道,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蓝曦臣一眼,“是不是,泽芜君?”   蓝曦臣表情有点生硬,但还是答了:“不会。蓝家不打诳语。”   “就算泽芜君在,但像你说的,他也只是早晚为你疗伤,”另一名家主盲生突破华点,“你依然可以你还是可以趁他不在身边,远程操纵虎符,命令凶尸杀上乱葬岗。”   金光瑶看他一眼,有些苦笑,道:“王宗主,若像您说的,远程操纵虎符,那是个人就可以操纵,怎么就认定是我?要是这么说,在场各位,岂不人人都有可能?”   王宗主急道:“当然因为虎符在你手里!”   “王宗主,说话总得有凭有据,”金光瑶一脸惊讶,道,“您说虎符在我手里,是您亲眼看见了,还是您亲近的人看见了?还是……阴虎符那玩意有灵性,半夜托梦给您的?”   底下本来严肃的气氛,也禁不住发出一点松动的笑声,家主们个个回头死瞪了一眼自家的小辈。   王宗主支支吾吾道:“夷陵老祖,夷陵老祖说的!”   “这也怪了,”金光瑶道,“我自遇刺,也不过卧床了五七日,就在几日前,夷陵老祖还人人喊打,这怎么一下子变成诚信的标杆了?”   “好,退一步说,就算你们真相信他说的话,可他说话时,来源凭据又在何处?是否刻意诬陷?是否遭人诱导?是否存在误会?”金光瑶接着道,“各位是否能找他前来,与我对质一番,厘清事件的前因后果?”   王宗主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我看着他,心内发笑:他上哪找夷陵老祖去?   昨夜的下半夜,女娲庙里已经协议达成。   若“正义”的代价是天下纷乱,妖孽横行,金凌如履薄冰,蓝涣终身痛苦,那你蓝忘机和魏无羡,是否还一定要实现这个“正义”?   我又加码了一个条件:让金光瑶把剩下的半片虎符交给魏无羡,由他毁去,再不贻害世间。   魏无羡接受了,所以以后,大概很少有人能找到夷陵老祖的隐居地了。   当然说回来,忘羡本来向往的就是游山玩水男耕女织生活,对他们又有什么损失呢?   这时,斜刺里却杀出一名程宗主,喝道:“休要诡辩!苏涉可是被当场戳穿,他弹的邪曲,让我等全都失去灵力!”   “程宗主,” 金光瑶抬起眼睛,也十分讶异地看着他,“各人造业各人担,苏涉做的事,跟我有何关系?”   “他的曲子是你教的!谁不知道苏涉是你心腹,你是苏涉的主子?他见天往金麟台跑!”   “程宗主,您这话差了,容在下一条一条来讲,”金光瑶不紧不慢地笑道,“首先,您说我教苏涉曲子。可苏宗主曾师从蓝氏,也算乐修世家,金某这点三脚猫的琴艺,还不知谁教谁呢。再说,还是那句话,说话总得有个凭据,对吧?金某自知露怯,想来也从未在您面前卖弄过琴法,您是在何时何地,见我弹过苏涉所弹之曲?您一没见过我教他,二没见过我弹奏,那把如此重大的一个恶行,从他一下联系到我,是否有些牵强了呢?”   “其次,您说苏涉是我心腹,”金光瑶说下去,“我承认,我跟苏宗主一度走得近些,也无怪大家有此猜测。可说到底,这世上谁真能是谁身上的心肝五脏呢?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在场的夫妻兄弟,敢说没有几件对方不知道的事儿?那苏涉他做什么,我又如何能全都知晓?更何况从古至今,被背叛捅刀的,有几个不是来自所谓‘心腹’?若他是有意诬陷,使各位以为事情是我主使,我又如何能自证清白?当下之急,我也很想把苏涉找到,跟他好好对质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逻辑周详,娓娓道来,别说程宗主听得张着嘴卡在那里,其他宗主一时也没说出什么反驳之词。   我亦知道,金光瑶敢这样说,明显就是不可能有人找到苏涉。昨晚的协议之下,他被送到别处,夷陵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没有对证。   “第三,程宗主最后一句话,我最不能同意,”金光瑶接着笑道,“在下忝列仙督,是各家抬举,选出来给各宗门服务的,要说主仆,各位是主,在下是仆。您叫我一声仙督,苏宗主也叫我一声仙督,您说他往金麟台多来几趟,我就成了他主子了?要是论起见天往金麟台跑,您家去年也来了不少趟呢,要不要我把节庆的礼单找出来给您对对?等下要是也有人说,我是您家主子云云,您是不是得撕了他的嘴?”   他这一句出来,底下静了一片。   这些年,跟金家千丝万缕的,可不止一家两家。这一句点醒了他们:站在这里清算别人的人,也得好好想想,转头是不是就能受了别人的清算。   王宗主和程宗主吃了瘪,底下许多人瞪眼愤怒,可毕竟大庭广众,泼妇骂街总是丢脸,也怕说出的话有漏洞,被金光瑶抓住,反而成了猪队友,所以有片刻时间竟无人出声,局面胶着尴尬。   这时,有人出来重新开辟战场:“说起来,金宗主这伤是怎么受的?金家戒备森严,能让仙督受此重伤,也是怪了。”   我听着声音熟悉,又来自上首世家,看过去,果然是聂怀桑,折扇轻摇,带着一副人人揉捏的笑容的。   我留意到,他一出声,不止我,蓝曦臣的目光也紧张起来,向上首望去。   “泽芜君,不知伤了金宗主的人,您认识吗?”聂怀桑仍一脸天真,仿佛只是好奇地问问罢了。   蓝曦臣眉头微蹙,我心里也咯噔一声,就知道聂怀桑贼心不死,旁敲侧击是少不了的。   他心里也明白,百家的态度,关键在四大世家的态度,而四大世家的态度,最关键在于蓝曦臣。   蓝家自律,心中“君子”那条线是难以跨越的,蓝曦臣只说给金光瑶说话的机会,但你让他当着百家的面为金光瑶说谎,那太过于违背他的原则。而聂怀桑正是知道这一点,才特地来挑战蓝曦臣,试图努力让他回到“大是大非”那一队里。 第35章 不存在的主角   蓝曦臣嘴唇微动,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虽然外表看起来温雅和平,但眼神里我看得出他的天人交战。   此时,金光瑶却笑眯眯地,把话头接过去了:“我身上这些伤,造成的人,泽芜君认识,在座各位,很多也认识。”   说着,他又转头问蓝曦臣:“是不是,泽芜君?”   蓝曦臣眼中略有惊异,但很快点了点头。   那是,女娲庙那几位名人,他哪个不认识?仙门百家里又有几个不认识?而就是他们造成金光瑶身上的伤,所以到这里,蓝曦臣所言,并非谎话。   聂怀桑刚想再说什么,却被金光瑶把话头狠狠一掐,转向金凌:“阿凌!你说在蜀东义城,有人抛弃猫尸,引你进去,是也不是?”   金凌没想到突然被问,有点忙乱,但还是点头道:“是啊,小叔叔,当时跟我在一起的有一二十人,都可作证。”   “是啊,当时我就跟阿凌一起!” 欧阳子真掌不住叫了一声。   他爹忙不迭在后脑勺打了一下:“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但他这一下并未压得住,金光瑶道:“欧阳宗主,您就让孩子说说,跟今天的事,大有关系。”   这一下可打开了话匣子,几个经历过义城的少年此起彼伏地喊起来:“那里太可怕了,到处都是凶尸!”   “我们差点死在那!”   “我是被猎户指引进去的,可那里根本没什么猎户!不知是谁假扮,特地引我们进城!”   事情一旦被三个人以上证实,在群体中最容易造成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效果。   欧阳宗主身材高大,当即拔出佩剑,在空中举着,手都是颤的:“我家孩子才十五,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让我找出是谁这样狠毒,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聂怀桑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我看着他,一笑,用手指偷比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不过当然我不是比爱心,是比锁灵囊。   昨夜的协议依然有效,要么,咱们在这对锤,谁也讨不了好,要么,你闭嘴,仙督脱身,你哥转世。   昨天我曾给过他最公平的选项:与重伤的金光瑶一对一决斗。   那时他没有选,此时,又怎么会鱼死网破呢?   果然,聂怀桑讪讪笑着,缩回头去。   我这边才压下了聂怀桑,那边濮州吴氏的夫人嗷喔一嗓子:“儿子你说什么?薛洋?”   “嗯,薛洋在那个小城,义城,”吴家的孩子期期艾艾地道。   此言一出,大人们纷纷转向这群孩子,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讲了义城的经历。这些少年,大概有的跟自己的家人讲过事情经过,可也有的怕家人责罚,就没有讲,还有的怕家人担心,讲的掐头去尾,加上家人听了,也有的信有的不信,以为是孩子话,所以这样向所有人披露大概是第一次,而当十几个少年互相的言辞都可对证,众位家主才意识到了事情的真实和严重性。   “薛洋竟然还活着?”先前那吃了瘪的程宗主趁机卷土重来,吼道,“金光瑶,你不是号称清理了他吗?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蓝曦臣单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温声道:“程宗主,您的问题相信也是大家的问题,可先让孩子们说完,再问不迟。”   于是欧阳家的家主问欧阳子真:“那最后呢?薛洋去哪里了?”   “后来……薛洋断了一手,可被一个蒙面人救走了……义城那里,到处都是白雾,根本神龙见首不见尾,”欧阳子真答道。   “他被救走之时,还活着吗?”欧阳宗主赶忙又问。   “听含光君说,快死了,可是还有气……”   玄门仙首们听得一片吸气,好多人也是见过薛洋的,知道那小流氓的生命力。   这时金光瑶把话茬接过来,笑道:“活着,当然活着,不活着能来找我寻仇么?”   说着,他伸出双手,右手白皙修长,指如春葱,左手却是肌理溃烂,不堪入目,相形之下,更显得令人触目惊心。   众人俱是一愣,片刻,有人问:“难道行刺金宗主的,就是薛洋?”   金光瑶叹了一声,道:“不是他,还有谁呢?他既然在金家做过客卿,对金家禁制、地形都很熟悉,甚至对我,也很熟悉。”   我心里一声大赞:他这一扣,突然把整个圆环闭合了!薛洋没死,必定寻仇,既有动机,又有能力。我当然知道这是编造的故事,可这个故事太合情合理,突然之间,就把聚光灯拉到了那个并不存在的主角身上。   “所以那天夜里,他绕开禁制,悄没声地摸到我寝殿来了,”金光瑶接着道,“劈头先叫一声,‘我失一臂,也要让你尝尝滋味!’于是一把毒粉撒过来,我下意识用左手去挡,触身之处,灼热如焚,就算到了今天,左手三根手指仍不能行动自如。”   我听着他这一套,心中吐槽:这编得声情并茂跟动作电影似的,不去当编剧可惜了。   “不过也多亏他存着折磨的心,要是这一把毒粉照头浇下,后果不堪设想……”金光瑶说下去,“他毕竟失了一臂,几剑下来都没中我要害,我得空喘息,与之缠斗,声响惊动了下人,他自知久留无益,便一道蓝光,好像是传送符之类的东西,就此跑了。”   “别把你自个说的跟个受害者似的!”对面有人突破盲点,喝道,“你还没交代,薛洋为什么没死?”   金光瑶低头,轻叹一声:“我正要说到这里。各位的指责,我都接受,我也确实一直对各位有所隐瞒……所以我说我自作自受,险些送了性命的事……只是希望众位知道这点,可觉得解气,宽慰一二。”   “薛洋年纪与我相差不远,少年倜傥,说话俏皮,当时他还未做下那些恶行,我也曾真心与他交好,”他说下去,“所以我清理他时,心中也有几分不忍。到将取他性命之时,他跪下苦苦恳求,说愿从此偏安一隅,再不出头,了此残生,求我给他一条生路,言谈之间,提及许多当年相处的情谊,我一时心软,便允了他。”   金光瑶说着,眼睛突然一扑闪,两颗清澈泪珠沿着面庞滑下,砸在桌上。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愣了。   堂堂仙督,好好说着话,竟然哭了?   有人当即好奇询问:“金宗主,您哭什么?”   有人出言嘲讽:“哎呦仙督,您这是让薛洋给吓的?”   有人显得义愤填膺:“薛洋歹毒,天怒人怨,难道金宗主在为薛洋落泪?”   可更多人,不说话,等着看金光瑶说下去。   我不由不赞叹,有人就是有一种天生魅力,纵使刚才百家里许多叫嚷着不要听他诡辩,这会儿,却又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实在抱歉,我失态了,”金光瑶用锦帕沾沾眼角,笑道,“我何尝不知薛洋个性极端,狠毒难改,这一次,更是险些要了我性命。”   “可我却偏偏想起,彼时我在金家宵衣旰食,如履薄冰,一次忙到半夜,发现一天都没吃饭。当时更深露重,凉锅冷灶,想要仆妇弄点吃食,又担心嫡母知道,责我多事,这时薛洋翻墙进来,分了我半块桂花饼,他怕那饼冷了,一路揣在怀里,弄得一身是油……”   他说这话时,面容乖巧,声音平静,可泪水还在流下来,纵横一脸,那种无声的悲恸,令人心颤。   我不知他的哭是真情还是演戏,抑或两者都有。   可就算是演戏,即使现代都还有大量追星族,不就是因为那些故事,共振了人们的感情?   金家的二公子,半夜饥肠辘辘,所求的不过是一块桂花饼,如今这记忆犹在,少年时的那个朋友,却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人生多少艰难苦恨,身不由己,在这一刻,被他这富有层次的表演渲染了个淋漓尽致。   而人生,谁没有求而不得,失而不复过呢?   何况,金宗主还有一张很占便宜的乖巧脸,他的俊秀,男女通吃,我见犹怜。   对面一片安静,然后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听到有擤鼻涕的声音,然后有女修低声的议论:“金宗主真是重情之人,薛洋那样,他却还念及他的好处……”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残酷的特洛伊战争后,当看到海伦容颜,所有元老一致说:这场仗是值得的。   虽然也伴着心里吐槽:这个渣渣,当着我跟蓝大的面跟薛洋表白……   金光瑶倒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对面的反应,只是自顾自接着说下去:“所以各位宗主问我为何流泪,我一恨薛洋他不知长进,负我金家知遇之恩,二恨他只记仇嫌,负我对他朋友之谊,三恨他狠毒难改,这次让各位在乱葬岗上遭此凶险……我当年那点妇人之仁,真是罪该万死。”   此言一出,看似自责,可方才颇为感性的全场气氛又是一变。 第36章 带上人证   “金宗主你说什么?”先前的王宗主道,“你说是薛洋,让我们在乱葬岗上遇险?”   “啊,抱歉,是我话说的太满了,不过我想此事即使不是确凿,也有很大的可能性,”金光瑶答得小心谨慎,循循善诱,“我突然想到,若乱葬岗一劫,是薛洋发动,意图屠戮百家,同时陷害于我,其中逻辑,将变得十分通顺。”   “怎讲?”王宗主忙问。   “各位想想,薛洋性情乖张,善记仇隙,之前被金家清理,动手的人是我,可深层原因,也是百家不能容他。所以他不管是想害我身败名裂,还是诱使百家上乱葬岗,是不是都有动机?”   “再者,刚才各位小辈都提到,义城存在大量凶尸——薛洋诡道之才不逊魏婴多少,虎符都是他所修复,他能招凶尸进义城,自然也能驱使尸群上乱葬岗!”   “第三,我上次在金麟台见到莫玄羽,虽然觉得他似乎有点异常,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夷陵老祖附了身——咱们在座各位,但凡不懂诡道的,反应想必跟我一样吧?而薛洋不然,他熟悉诡道那些禁术,在义城一见莫玄羽,立刻就认出来了,所以到处散播消息,目的就是引百家前去讨伐。”   “倘若他再因什么因缘际会,勾结了苏涉——前面说过,苏涉虽一度与我走得近些,但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弹奏邪曲,那么若不被人戳穿,是各位玄门宗主身死,若被人戳穿,还能嫁祸于我,可谓一箭双雕之计,他怎样都没有损失。”   ……   金光瑶说到这里,大概身上还有伤的缘故,掩口咳嗽。   但他的意思已经充分表达了,百家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道:“如此说来,十有八九就是薛洋!”   有人道:““薛洋当年灭人满门,要是他,我一点不觉得奇怪。”   更多人开始往上头看,看四大世家的动向。   蓝启仁正襟危坐;江澄冷面不语;金家远房老太浑浑噩噩,看起来都快睡着了;聂怀桑似乎想说什么,但这么多年的习惯下来,大家也不大在乎他到底想说什么。   于是他们又转去看蓝家和金家真正说得上话的人。   金光瑶一时话说多了,在那里咳个不停,蓝曦臣扶着他背,给他顺气。   ……   我站在金光瑶身后,垂首暗笑。   对付这家伙,还真就得禁言。这才几句话功夫,倒把局面扭转了一半了。   这时,底下有人冷笑出声:“金宗主果然能言善道,把罪过推给一个死人?你说没人看见你传苏涉邪曲,那难道就有人看见,薛洋操纵虎符驱赶凶尸了吗?”   我看过去。   果不其然,姚宗主……   “姚宗主,前些日子嫁女一事,是金家对您不住,”金光瑶笑吟吟的,开口先道个歉。   这道歉倒把姚宗主道得脸红脖子粗:“你!你不要挑唆大家!姚某岂是公报私仇,落井下石之辈?姚某此时所说,全为公理道义、事实真相!”   “宗主说的不错,我确实缺少真凭实据,”金光瑶略收笑容,道,“不过我也只是列出我觉得通顺的逻辑,供大家参考。各位宗主都是卓绝人物,觉得这事是我做的更合理,还是薛洋做的更合理,想来都有自己的判断,哪里需要我多说。”   他这一句,捧了百家宗主,某种意义也断了姚宗主的后路,若姚宗主接着质疑,是质疑他金光瑶,还是质疑其他宗主的智商呢?   “就是!”金凌本来一直在后头不做声,此时终于见缝插针递了一句,“你说是薛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这种事的可能性大?还是我小叔叔好端端的当着仙督,做这种事的可能性大?”   “要我看来,都不小,”姚宗主冷哼一声,“仙督过去做下的好事,可不都被人翻出来了吗?仙督怕人质问,才想一脚把人踩倒,永绝后患。”   金光瑶正了颜色,道:“哪些事?若是莫玄羽说我密室里有人头,大家不是都进去看了吗?可找到半点证据?倒把我家阿愫吓得犯了旧疾!若不是还顾念几分血缘之情,我岂有不找他算账的道理!”   他喝了口水,接着道,“若是指那老妓婢子的指控——我这些天虽病着,也听了些传闻,更是简直好笑——你们可这就把她们带上来,是非清浊,一对便知!”   那两人在江家的控制下,于是众人看着江澄。江澄黑着脸,也不多话,只道一句:“带上来!”   少倾,先是一个满脸刀疤的老妇被提出来,掼在中间的空地。   金光瑶跟她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仿佛都现出惊恐来。   金光瑶似乎是被那狰狞刀疤吓到,偏过脸,用手扶了一下额头,叹道:“再怎样也是个女人,谁把她脸划成这样,真是造孽啊。”   而思思则低了头,不说话。   “喂,老东西!”一名宗主喝道,“把你那天说的事,再说一遍!”   “就是!那天怎么说的,今天就还怎么说!”另一名宗主附和道。   思思叩头,也不敢看顶上金光瑶的脸,平着喉咙,从头说起。   “……马车到了地方,直接把我们带进了一个院子下车。我们所有人都从没看过那么高、那么大,那么金碧辉煌的房子,全都被晃瞎了眼睛,气都不敢出。有个少年靠在门口玩儿匕首,看到我们便让我们进去,他关了门,进到房子里,好大的屋里只有两个人,一张大床上的锦被里躺着个男人,瞧着有三四十岁,像是病得半死不活,看到有人进来了,只有眼珠子还能转。”   她说的话与先前分毫不差,但底下众位宗主盯着她看,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上次讲,语气生动,口沫横飞,可这次说,声调干涩,如同背书。   “你接着说!”姚宗主道。   “事先有人叮嘱过我们该怎么做,就是一个一个拿出我们的看家本事去伺候里边床上躺的人,一刻都不能停,我还以为是个多威猛的汉子,没想到是个病痨鬼。这人哪经得起伺候?只怕是伺候没两下他就要一命呜呼了,哪有这种急色死鬼?而且他们这么有钱,肯定不是请不起年轻貌美的,为什么非要请我们这种又老又丑的?我爬到他身上去了还在想这个,忽然好像有个年轻男人笑了一声,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床边有一道帘子,帘子后面还坐着个人!” 思思继续道:“我才发现这个人一直坐在帘子后面,他一笑,床上这个男的忽然挣扎了一下,把我掀开,滚下了床。那个人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说话。他说,父亲,我给你找来了你最爱的女人,有很多个,你高兴吗?”   “停停停!”姚宗主道,“就是这里!金宗主,你听见了吗?有何话说?”   金光瑶沉默片刻,底下众家也都屏气凝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想看他如何应对。   只见金光瑶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才对底下道:“这位妇人,抬起头来,看看认得我么?”   他这一问,别说对面宗主,就连我心里都略略一惊,盘算道,他现在这样问,是想要什么答案?让思思说认识他,还是不认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引用了不少原着,特别说明一下 第37章 勾栏影后   思思抬起头,看了金光瑶一眼,用很浮夸的语气叫道:“认得!当然认得!”   对面的宗主们,听了这句,有三四个露出喜色,神情似乎在说:娼妓之子认识娼妓,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更多人,反而铁青了脸。   我反应过来,我当然知道思思跟他的情况,可这对大众来说,这个事实并不存在,所以众人心里,思思见过他的唯一机会,就是在金光善往生那晚:而以逻辑自洽的角度来说,思思前脚说他躲在帘子后根本没看见长相,后脚又说认得他,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须臾,王宗主开口:“你可看好了,真认得吗?”   “怎么不认得?他就是那时靠在门口玩匕首的那个!”   百家诸人,鸦雀无声。   先前思思讲这一段,其实也从没提过人名,可因为众人知道背景,自然而然地代入画面:薛洋在门口玩匕首,金光善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而金光瑶躲在帘子后头。   可现在这出是怎样?金光瑶在门口玩匕首,敢情帘子后头坐的是薛洋?床上躺的,是薛洋的爹?根本滑天下之大稽嘛。   少倾,还是金光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向蓝曦臣道:“泽芜君,我有这个习惯么?”   当然他问,也不是要蓝曦臣真的回答,接着转向众人,笑道:“各位,看见了?这难道还不明显吗?有人教了她说这段话,但并没跟她说清楚我是谁,又长什么样。所以她才会闹这种笑话!”   方才领头的几位宗主一脸吃了屎的神情。   我特意偷眼暼了一下聂怀桑,他满眼惊愕,不敢置信。   我暗中偷笑,调查再怎么做得细致,也查不到人类心中感情。   原着之中,思思护持孟诗母子多年,怎么看都没什么好处可得,那便是说,是当真发自内心。   也许她与孟诗,也像金光瑶与蓝曦臣般,越是出身粗鄙,越眷恋另一人身上的清雅月光。也许金光瑶小时聪明可爱,她自身无后,动了几分舐犊之情。   大约她这些天多少听见风声,这会儿一看见金光瑶的脸,便彻底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不说她对金光瑶的个人感情,单看这个时候的局势走向,她大概也能感到,到底是接着踩金光瑶比较有利,还是保下金光瑶比较有利。   所以她当机立断,在这里接了金光瑶的戏。故意重复那天的话,但留下一个天大的破绽,让金光瑶轻松抓住。   金光瑶啜了口茶,接着忍不住用指节叩着桌子:“粗糙啊,粗糙!一个陷害他人的局,做的如此漏洞百出,我一个被害人,都看不下去啊!”   底下一时没人出声。大概都悔恨的不行,之前听思思说话时,当时情景一催,都直接推测到金光瑶身上,怎么就没个人多问几句呢,这会儿倒显得一群世家宗主,被个老妓耍的团团转。   话说回来,另一面,我心里也是赞叹到不行。   这思思在勾栏院里打滚数十年,也是影后级别啊。接金光瑶的戏接的比我还溜!   先前威风八面的程宗主一脚踢翻思思,瞬间换了风向,喝骂:“老东西,是不是谁给了你钱,教了你之前的话!为了几个臭钱,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仙督也是你毁谤得的?”   思思被踢倒在地,口中咳出血丝,一双眼,却显出勾栏女子的泼辣媚意,笑道:“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为了几个臭钱,不止什么话都敢说,还什么人都敢睡呢……”   此言一出,百家宗主纷纷皱眉掩面,未出阁的女修面红耳赤,有的家长还捂住了家中小辈的耳朵。   金光瑶轻轻摇头,看向对面,微叹一口气,道:“都这样了,还要说什么?”   “仙督大人,这老娼竟敢诬陷于您,您看该怎么处置她?”说这话的,是乐陵秦氏,“我”的娘家。秦苍业已然老得不管家事,现在的宗门由秦愫的弟弟秦科带领,方才他一直怕引火烧身,沉默是金,这会儿,终于得着机会,插这一句。   金光瑶微微蹙眉,道:“我自然想问问是谁指使她,不如就交给金凌,带下去审一审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看她年纪老迈,莫动大刑,打死了,就没线索了。”   众家刚刚碰了一个灰头土脸,摸摸鼻子,也无人反对,就让金家把思思拖下去了。   一上一下,思思退场,正与另一个女子擦身而过。   秦家的婢女:红叶。   我内心翻个白眼,我好容易把碧草打发到云南去了,结果冒出来另一个婢女,做了同样的证词,秦家这帮侍女,都是在哪找的白眼狼啊。   不出意外,红叶的证言,与碧草相差不远,指称我与金光瑶是亲生兄妹。   金光瑶听完她话,捏着茶盅的手指都微微发抖,声音似乎都气得发颤道:“红叶啊红叶,我金家秦家,待你都不薄,你却来诬害我们两家!我伤了你脸面的话,你冲我来就是,阿愫与你一道长大,也曾情同姐妹,你怎能编造如此子虚乌有,恶毒恶心的谎言,拉她下水?”   他这话似乎留了破口,等人来问。果然,有人忍不住上钩道:“金宗主说什么?伤过这婢子……脸面?”   金光瑶侧过脸,用单手捂住,道:“家丑,家丑啊,这事……我都不好意思说,让阿愫说吧……”   我于是接过话来,委委屈屈,支支吾吾地道:“众位有所不知……这红叶与我自小长大,我,我有什么吃食玩意儿,总不忘分她一份,这时间久了……”   “哎呀阿愫,火烧眉毛了,你还这么顾着面子!”我一惊,却是来自世家上首位的一个声音,看时,是那位金家的伯娘,本来一直扶着金家老太太坐着的,此时忍不住,斜刺里插出一句。   金家平日里虽然复杂些,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家还是懂的,我便暂住了口,由她接过话去。   伯娘于是站起身来,双眼盯着红叶,并不带脏字,但气势摄人地把我的话补完:“这时间久了,这婢子便觉得,连愫娘子的夫君,她也该分一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一章 第38章 英国就是这么脱欧的   家门宅斗的狗血话题总是经久不衰。玄门众人纷纷露出颇可玩味的表情。今天,可让他们吃着了一个大瓜   伯娘快人快语,连珠炮一样道:“这婢子仗着有两分姿色,曾经想着勾搭宗主,这事儿在金家上下谁不知道?念着她是秦家的人,一直留几分颜面,今儿既然她自个出来找没脸,就怪不得人了!小桃你说!”   小桃是伯娘跟前的侍女,此时出列跪下来道:“奴婢亲眼见过,一次红叶说是来看愫娘子,跟愫娘子话没说几句,跑到宗主书房去了,一个劲缠着宗主,还问她头上的钗子好不好看。”   红叶受这一顿突如其来的指控,脸色涨红,才突然想起反驳:“你,你血口喷人,哪有此事?”   “怎么没有?”小桃反唇相讥,“那天你那钗子式样我还记得,红玉的,上头带个蝴蝶!”   “小梅你说!”红叶还要再反驳,伯娘却一句把她打断。   然后另一个侍女跪下道:“奴婢亲耳听过,红叶她说‘那秦愫样貌也就那样,不过是仗着会投胎’。”   “没,没有,冤枉啊,”红叶大声嚷道,可此时局面已经不在她手里,伯娘又看向我那侍女:“小欢,你跟着仙督时间最长,你再说!”   我的侍女小欢应声出列,声音沉稳,道:“大概是五六年前的冬天,一次奴婢给宗主铺好了床,出门拿个烛台,回来突然发现幔子里影影绰绰的有个女子。奴婢一个下人,主子的事不敢乱说乱问,便退出去了。哪知后来宗主回来,奴婢便听到后窗咕咚一声,前去查看,便看见了红叶姑娘,赤身露体,被裹在毯子里,连人带毯子一起丢出来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平静客观,可别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效果,底下安静了几秒,继而一片哄堂大笑。   金光瑶捂着脸,直叹气:“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红叶大声喊冤,大叫这几个婢女都是胡说八道,诬陷于她,并无证据。   伯娘劈脸啐了她一口:“那你说宗主和夫人是兄妹,又有什么证据?!”   我知道是有过个婢子勾引金光瑶,是不是红叶,我不清楚。   不过现在,是不是,都得是了。   伯娘唱了红脸,我该唱白脸,便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我自问没有对不住她的……可她居然记恨在心,编排出来说我跟宗主是兄妹的话,到处乱传,这也……这也,太歹毒了哇!”   红叶叫喊得声嘶力竭,不承认我们的指控。   但既然大家都没有物证实锤,我们的指控比她的指控多了人证,我们的身份比她可信,比起兄妹成婚那样惊世骇俗的剧情,花边新闻这种指控本身,听起来也更生活化,更合理。   我注意到对面羡慕的目光投来——女修的,就是投给我,男修的,就是投给金光瑶的。   说是家丑,根本是变相的炫耀文嘛……   我看向秦科——“我”名义上的弟弟。红叶是秦家的人,正该他此时主事。   谁知,秦科还没来得及动,我突听场中清脆无比的一声“啪”,打得余音绕梁。   看过去,竟是先前我打过交道、渔家女出身那濮州吴氏的吴夫人,对着红叶左右开弓,口中大骂:“无耻婢子!勾搭主家不成,还敢诬陷主母!真是良心让狗吃了,下辈子投胎去做畜生!”   我在心里滴了两滴冷汗,正宫对小三的仇恨,真是古往今来,如出一辙。   一众下人连忙去把两人拉开,不过我估计,拉不拉开的,那红叶脸都歪了,一时半会也说不了什么话了。   这时秦科才按剑出来,道:“列位宗主,还有谁相信那婢子的胡言乱语,败坏我秦家与金家声名的?若有,现在赶紧出来对质!若现在不提,过了今天,再有人敢拿此事说嘴,让我听见,犹如此桌!”   说着,他拔剑对着桌子,镪地一声,砍下一块桌角来。   一片安静,无人做声。   ……   前世的时候,是百家先认定了金光瑶主使乱葬岗,加上这两名人证,火上浇油,连环起爆,而金光瑶压力之下,自乱阵脚,仓皇逃跑,又偏偏时乖命蹇,在观音庙被忘羡撞上,事赶事话赶话的,蓝大和聂大都出于非正常状态,才有了那样的结局。   而此时,或出于利害,或出于愧疚,四大世家已有三家愿放金光瑶一马,乱葬岗的事不说成功推掉,也算搅浑了水,让人相信薛洋还活着,有动机和手段来做这件事。那这两名人证的薄弱,反而成了有人刻意构陷金光瑶的佐证。   这盘翻的,已经毋庸置疑。   “若是各位觉得心中都已经有了判断,就投票吧,”蓝曦臣说了这许久来第一句话,“票不记名,每人只限一票,投在前方金色纸箱中。等下四大世家共同开箱唱票,公正公平。”   百家众人,都看向上座的四大世家。   蓝启仁点了点头:“可以。”   江澄一脸冷峻,不置可否,不过既然没反对,大家也就当他默认。   聂怀桑倒是想说什么,不过大家照例没在乎他想说什么,把目光投到金家老太身上。   金家老太刚才头一直往下点,大概是瞌睡了,被随从推了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下头的金星雪浪袍,劈头冒出一句:“阿善啊……”   百家皆是一愣,看来这老太太都老糊涂了,当真是个吉祥物而已。   金光瑶忙拱手道:“姨奶奶,我是阿瑶。”   老太盯着他脸,张开没牙的嘴笑道:“阿瑶啊,成亲了吗?”   我看见对面好些小辈,都忍不得噗嗤一声。   金光瑶苦笑,点头道:“姨奶奶,成过了,旁边这位就是夫人。”   老太太努力睁大昏花老眼看过来:“啊?哪边的啊?”   ……金光瑶左边是我,右边是蓝曦臣。   底下真掌不住了,哄堂大笑。   蓝曦臣难得面庞微红。   只有我心里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世人笑她太疯癫,她笑世人看不穿。   这老太太,才是慧眼如炬的真英雄啊!   -   -   四大世家的人盯着验票和唱票,投票结果没发生什么意外。   金光瑶得了八百六十二张红票,主生,五十六张黑票,主死。   压倒性的胜利。   我心里吐槽:看到没有,英国就是这么脱欧的……   然后我那好夫君又免费加演了一场:由于他一时心软纵放薛洋,造成此等大祸,令他深自反省,宣诏罪己,闭关思过,以示自惩。倒惹得底下不少家门还潸然泪下,说了好些“仙督宅心仁厚,不能怪您”云云。   于是金麟台悬赏,若有人抓住薛洋,提来审问,赏银五千两,若有人杀了薛洋,提头来见,赏银三千两,就算有人提供能证实的线索,也有赏银百两。   我心知那三千五千,怕是送不出去,倒是那百两赏银,可能三不五时发放一个,证明金麟台还在追查此事。   至此,四大世家依旧煊赫,忘羡照样可以去男耕男织,苏涉被送去了东瀛,所有罪责,推在了一个死人身上。   不过薛洋若泉下有知,倒也未必会抗议。   他那一辈子,还不就爱个天下大乱。尤其要是,因他而大乱。   …… 第39章 感情里一个人的HE总是另一个人的BE   随着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开始装起病来,闭门谢客,只让侍女一天来送一回膳食,这样无非是给回现代去铺路。就说哪天金夫人没了,大家也觉得顺理成章。   金光瑶对我的作为持默认态度,有时来看看我,还是那么和蔼可亲,不咸不淡的态度。   我没啥可说的,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   就像他不想邀恩,我也不想。   大约不给回应,本身就是个回应了,我再喜欢也不可能爬床去吧。   再说了……我想起他提过那个事,人家要是真对我没意思,可能爬床都不见得有用……   感情这东西从来不能勉强。王子可以爱小人鱼,也可以爱邻国的公主。   那是他的感情,他选择谁都没错。   只不过,感情里,一个人的HE,通常是另一个人的BE罢了。   有一天,我把自个隔离得实在无聊,在偌大的芳菲殿中间搞了个小炉子,煮茶叶蛋吃。   这时他从外头进来,披着斗篷,斗篷上都是雪珠子。   我敏锐地闻到,他一身金星雪浪甜香里,有一丝檀香味儿。   我这个戏精在脑子里飞快地进行了一轮脑补:他跟泽芜君沿着绽园走来,走在金星雪浪的花海里,边走边有说有笑,袍袖贴着袍袖,就像过去十几年来一向那样。   心里微微刺了一下。但旋即暗自骂自己,都要走的人了,这些又关我什么事。   他跟我简单寒暄了两句,便开始四处翻找。   “找什么?”我问。   “九峰云雾,泽芜君之前送的,这种天气,喝起来最为相宜,”他边说,边比划道,“这么大一罐,竹影青的罐子,你见过没有?”   我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   然后他就看向了我的茶叶蛋……   “原来是泽芜君送的,难怪这么香,”我赔着笑脸,挠着后脑勺,没话找话道。   “你你你……”他你了好几个字也没把后面的说出来。   我心里替他补完了:俗不可耐!   说实话,我也觉得泽芜君一身白衣,端着白玉茶盏,轻品香茗的样子很帅,但我的成长过程,每个细胞都渗透了两个字“穷困”,我哪知道什么茶嘛。   想着,我摸摸耳朵,道:“我觉得我装病的事,火候也差不多了,要不今晚你就给我重画个阵,送我回去吧。”   他稍微怔了一下,重复了一遍:“今晚吗?”   “要不现在也行,”我看着锅里的茶叶蛋,有点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但我的确就是这么说了。   “你那边,不是也没有什么挂念的人了么?”   “但是有德芙巧克力,鸡汁土豆泥,冬天吃火锅,夏天吹冷气,边签快递边追剧啊,”我回答,努力笑得幸福洋溢,附加打趣了一句,“在这边又有什么好的?你给了多少演出费,想让我跟你演一辈子假夫妻不成?”   他低了头,没说话。   我又接着说下去:“我觉得让我回去,对你是最好选择。你就对外宣称秦愫得了急病没了,也省的担心我这个性子,以后哪天穿了帮。再说,接下来的剧情发展,我都不知道了,我对你也没什么用了。”   他抬起头看我,罕见露出有些赌气的样子,截断了我的话:“不用说了,那就现在吧。”   我笑笑地看着他,他也笑笑地看着我。好像我们俩都很高兴的样子。   然后我们就进了金家密室,他重新给我画了一个阵。   他画得很认真的样子,我在后面掌着灯,静静盯着他的侧脸。   他侧颜真好看,五官如此灵秀精巧,灯火照在睫毛上,小扇子一样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但转念又想,既然知道以后看不到了,便该少看两眼。回了那边,只当这里所有的都是一场梦境,忘得彻彻底底才好。但凡记得一点,都是徒增烦恼。   俄顷,金光瑶站起来,沉声道:“画好了。”   我看过去,是个很漂亮的阵法,比女娲庙那天情急之下画的,要精致很多。   于是我点了点头,道声:“感谢。”   “喂,你走之前,最后问你个事,”他道。   “什么?”我问。   他看着我,不知想些什么,眼中突然涌现复杂神色,张了几次嘴,才说出来。   “我记得,刚认识你时,你打过一个比方,”他声音低沉得不像是他,“说二哥捅了我一剑……”   我愣住,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语塞三秒。   “真的么?”他追问。   “真的……啊不,不是真的……嗯,不对,我是说,我说过这话是真的,但二哥捅你不是真的……”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觉得普通话这么烫嘴……   我把手在自己面前一甩,深吸一口气,组织一下语言,才道:“怎么可能呢,那就是个比方。泽芜君怎么舍得伤你,你也知道,他一向对你多好的。”   他面上浮起笑容,有点涩的笑容,眯着眼睛直盯着我。   我也看回他,同样抬出一张笑脸,金灿灿的,向日葵盛开一样的,无懈可击的笑脸。   话说出口,我想,我是不是丢掉我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我告诉他实情,是不是他有可能对蓝曦臣失望,从而转向于我?   可是,既然在我所存在的剧情线里,那些是未曾发生的事情,那就当它们在任何剧情里也从未发生吧。   如果金光瑶知道,那会伤了他的心的。   我叹口气,百凤山讲那个故事时,他说,谁的命也没有自己的命金贵,有那样的机会怎么可能不下手。结果他对蓝曦臣就没下手。   我说,要是他喜欢我也罢了,横竖他又不喜欢我,我顾惜他做什么。   可我到底也把匕首丢在大海里了。   这世上Flag果然立不得。   然而,我却要说,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人鱼扔掉了可以刺进王子心脏,让时光倒流的匕首。   她不是为了王子的爱,她是为了自己的心。   不后悔。   不用像江晚吟对着魏无羡那样,一辈子都是意难平……   终于,金光瑶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掸了掸斗篷上的雪珠,道一声:“走吧。”   我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只是也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走到那阵里头去,背对着他。   他在我身后,突然说了一句。   “要是……我想你留下呢……”   他的声音很轻,但听在我耳里,觉得心脏都被重重揪起来了。   我微微转脸,尽可能淡定地笑着:“仙督是为什么想让我留下?”   他停了停,想了想,又停了停,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后说出来的是:“你比薛洋可控,比苏涉有用。”   我在一瞬间闭上了眼。   我一生从来为自己有用而骄傲。   可我从未像这一刻一样宁可自己一无是处。   ……   我想,我走之后,也不知他会怎么样。   但我又想,如果没有这荒唐婚姻在中间梗着的话,他大概总会更开心一点,离泽芜君也能更近一点,如果魏无羡和蓝忘机的道侣关系被人接受的话,也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他跟蓝曦臣也能冲破世俗藩篱,真正携起手来呢。   于是我睁开眼,到底笑着对他说了一句:“你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好祝福你的,就祝你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顿了顿,我又道:“赶紧回去吧,泽芜君怕是在前厅等急了。”   说完,我转回去,背向着他。   他又叫了我名字两声,我也再不回头。   因为我这么一个悍勇无双的家伙,不想让人看见泪流满面的样子。   然后我点了火,阵法燃烧起来。   巨大的金光从血水里升起,隔绝了我的视线,也隔绝他身上最后一点雍容甜香。   耳中似乎是小时录音机里传出的童音,朗读着那个人人皆知的童话故事:王子喜气洋洋地迎娶邻国的公主,小人鱼悄无声息地化为海上的泡沫。 第40章 曦瑶版结局   不久,金麟台传出消息,金夫人秦愫自上次疯疾未愈,病势缠绵,后来竟然香消玉殒,撒手人寰,金家办了隆重的丧礼。   百家一度也传出一点不和谐的声音,说金光瑶那晚原本劫持了蓝曦臣,行装都收拾好了,人马也布置下 ,想同苏涉一起跑到东瀛去。所以这次金夫人身殁,是不是也有点什么猫腻。   但是这点声音很快消散,因为众人都明眼看到,蓝曦臣往金麟台跑的次数,比以往更勤了,在支持金光瑶施行政务方面,态度也更坚定。   这日,金光瑶正与蓝曦臣在斗妍厅议事,金凌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叔叔,生了,生了。”   金光瑶睁圆眼睛:“什么生了?”   蓝曦臣咳嗽一声,表示对这话语意义模糊的不满。   金凌这才道:“如柏,如柏生小狗了。”   “啊?”金光瑶站起来,笑道,“去看看。”   到了狗窝,如柏趴在地上,舔舐着三只刚出生的小狗。仙子在四周晃来晃去,虎视眈眈地卫护。   金光瑶蹲在地上,看那三只小狗,两公一母,都是毛茸茸胖嘟嘟,眼睛还未睁开。   虽然仙子是只名贵灵犬,如柏只是只土狗,但别说,配出来还挺好看的,尤其是其中一只小公狗,身体金黄,只有四只爪子和两个耳朵是黑的,煞是可爱。   仙子看他们拨弄小狗久了,不满地“汪”了一声。   金光瑶瞥它一眼,暗自拨着手指一算,猫三狗四,可这会儿“秦愫”的丧礼才过了不到三个月。“你这家伙,暗度陈仓啊,”于是他笑眯眯地评价道。   两人抱着玩了一会小狗,洗了洗手,又走回去。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间亭子,亭子正中摆了一张瑶琴。亭上匾额三个字“听音亭”。   两人都驻足了一下,当年也不知虚度了多少时光在这亭子里,只是清茶一盏,琴声相伴,似乎便不在乎时间流逝。   此时想来,其实也不过数月,却恍若隔世。   蓝曦臣走上前去,掀开琴封,拂落灰尘,道:“奏一曲吗?”   金光瑶却不动。   蓝曦臣看过去,他才把左手从袍袖中拿出。   那毒烟灼伤肌理,不似寻常的刀剑伤,所以虽然过了这么久,金光瑶左手小指还是僵硬伸直,不得弯曲。平时做些粗事还可,弹琴这样的精细技艺,却是不能了。   然后金光瑶拿出一只黑色手套,带在左手上。   蓝曦臣看着金光瑶的手套,久久不语。   还是金光瑶自我解了嘲:“唉,怕不是随便甩锅遭了报应?现在这左手,生生成了薛洋了。”   蓝曦臣看着他,静静地道:“只有一只左手是他,就还好。”   金光瑶一愣,也静静看着蓝曦臣。   蓝曦臣把琴拉过来,默默开始弹奏。   是《洗华》。   琴声淙淙,金光瑶头皮却开始发麻。支着耳朵,坐直身体,笑容里都掩不住的忐忑。   弹到一个音节,他后背都感到一凉。   那个音节,是错的。   以蓝曦臣的灵力,当场弹乱魄抄,他俩都非得口鼻流血,死在这不可。   金光瑶吓得伸出一手,急速按在蓝曦臣手背。   他不安地望着蓝曦臣,女娲庙那天,不是似乎都掀篇过去了吗,他又翻出这茬做什么。   “这曲子我试过,”蓝曦臣露出一个典型蓝曦臣式的笑容,“差点被忘机杀了呢。”   金光瑶脑子嗡嗡响,直球对决,向来不是蓝曦臣的风格,这让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蓝曦臣任他一手压着,才缓缓道:“女娲庙那晚之后,我想了很多。”   他话锋一转,看着如果是只小狗耳朵已经耷拉下来的金光瑶,温声道:“是二哥一直做得不够。二哥若不是把曲子教错了,至少也是没有好好把关,让学生把曲子学错了,真是枉为人师。”   金光瑶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如今阿瑶可还愿意再学一遍?”   金光瑶半晌没说话,刚想点头,却突然发现,左手不能弹奏了。   蓝曦臣却笑笑的,把他右手放在琴上。然后自己也坐在了琴前,把左手放在琴弦上。   于是两人就弹奏起来,两个人的手在琴上,毕竟不习惯,开始有些龃龉,金光瑶一直像个蹩脚的舞伴,手指不停踩到蓝曦臣手上。   “认真些,”第三次之后,蓝曦臣到底微微皱起眉来,“若是我小时习琴,第一回 便挨了藤条了,哪里有这么多机会重来?”   此言一出,双方撑在琴弦上的手,突然各自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们都是差一点永远失去对方,而这世上,又有多少机会可以重来。   如果再不知道抓住这点机会,那又是多么愚笨。   “我希望,不会再让二哥失望了……”金光瑶眼睛盯着琴弦,小声道。   蓝曦臣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回应:“二哥也是。”   两人都平定心神,琴声越来越流畅。   他们很久没有在一起弹琴了。洗华的音律,令人身心平静充实。   而对于知音而言,音律之中,有些事其实无需多说。   一曲奏毕,金光瑶额上竟出了微汗,拿出锦帕沾了沾。   蓝曦臣突然问:“阿瑶,我问你,阿愫,你夫人,是怎么回事?”   金光瑶略愣,因为蓝曦臣这竟然又是一记直球。   他本来本能地想抬起笑脸,道“二哥想什么呢,阿愫当然是病殁了”,但这次他缓了一缓,道:   “阿愫她活着,我没杀她。她活在另一个世界,她的事情很复杂,甚至可以说匪夷所思,我就算跟二哥解释,二哥大概也不会相信。”   蓝曦臣罕见打断别人说话,但声音很轻:“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金光瑶怔住,很久,才又笑起来:“那我改天跟二哥从头解释。”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阿素她也值得个机会的。”   “什么意思?”蓝曦臣问   “其实一直有件事想找二哥帮忙。你把眼睛蒙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蓝曦臣便由着他,把眼睛蒙了起来。   “二哥,我是劫持过你的,你真不怕,我又打了主意害你?”金光瑶一边在后面给他把眼睛上的黑布系紧,一边调笑。   “不怕。”蓝曦臣回答,“阿瑶啊,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越是让你能完全控制住局面,你就越不会作妖了。”   金光瑶手一抖,差点把人家抹额都给错手薅下来……   -   -   蓝曦臣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似的感受,有些头晕,到咚地一声着了地,才觉得有些奇怪。   蒙着眼睛看不见,可是即使闭着眼也有一种大概的整体光感,觉得是晚上,但是耳中又没有虫鸣鸟叫,静的有些出奇。   刚才他们是在金麟台,可此地也不像金麟台,没有一点甜香的味道,反而有种酸兮兮的刺鼻感。   “阿瑶,你闻到没有,这什么味道?”他忍不住问。   金光瑶心道:PM2.5.   当然他并未回答或解释,而是笑笑地把琴塞给蓝曦臣,道:“二哥,我数一二三,喊到三,你就往正前方发一发破障音,可否?”   “是要做什么?”   “三!”   ……   蓝曦臣虽有些措手不及,但像得了指令般,还真发出去了,只听耳中一声刺耳的尖啸,震得耳膜发疼,忙伸出手,紧紧抓住金光瑶。   金光瑶也惊得捂住耳朵。   他虽然听说,但没有真正见过汽车,此时偌大一个十字路口,红灯闪烁,一辆大卡车急速刹车,刹车片的声音刺破天际,而疾驶而来的一辆小轿车差点被撞上,却被不知名的力量震荡一下,整个车体倾斜着擦过去,在空旷的路口打了两三个转儿,冲上人行道。   警车很快乌咿唔咿地驶来,交警拉开车门,揪出里头惊魂未定说不出话的一个年轻男生,斯斯文文,眉心有一颗朱砂痣。   “小子,命够大的啊,”交警惊叹一声,然后又吸了吸鼻子,“是不是喝酒了?驾照拿出来!”   ……   ……   之后的事,金光瑶觉得他管不着了。   四下无人,他靠着橱窗,橱窗上映出他跟蓝曦臣的身影。   这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叫玻璃的?他想。   “好了,事办完我们可以回去了,”金光瑶拉着蓝曦臣道,“这边走。”   蓝曦臣乖乖受他拉着,也不说话。   “等一下,”金光瑶突然发现,身后这家商铺,似乎是一家书店。橱窗里贴着大大的英文海报。   于是他站着,仰面看着蓝曦臣,尽管蓝曦臣看不见他。   “Outside Suzhou Hanshan Temple is in sight; Its ringing bells reach my boat at midnight. On the mountains there are trees and on the trees there are branches; I love him but he never knows.”   (曦瑶版结局 fin)   PS:   这结局其实有个bug,就是阿瑶的禁术是改变空间改变不了时间的,氮素。。。我实在想强行HE,所以就强行HE了。。。顶锅逃。。。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前头,重要!   起这篇文的时候也许在感情上有点贪心吧,又希望跟蓝大有个好结局,又希望跟女主有个好结局,所以设定了感情明暗线和双结局。想说吃哪边看哪边。   写的时候当然尽量希望两边感情线都是合理的,总之是个尝试,尝试成不成功,都有意义在。   两版结局为并列\平行存在,换句话说,曦瑶结局存在同时,就不存在女主结局。女主结局存在时,曦瑶结局就不存在!   由于两版结局感情走向和情节走向完全不同,强烈建议只食用其中一版,吃曦瑶只看曦瑶,吃bg只看bg,不然的话很可能感到错乱。   由于晋江的发文顺序,我没办法建立一个树状结构,只好请各位读者手动选择   本章是曦瑶版结局,如果不想吃曦瑶结局的,请完全跳过这一章只看女主版结局 第41章 女主版结局   我在金光里晃悠得头昏脑涨,好像在一条云雾的隧道里不断穿行。   到了头,砰地一声掉下来,砸在一坨软乎乎的东西里,好像是被子。   黑灯瞎火的我也看不清,心说,我走之前没叠被吗?还有,我这用秦愫的身体穿回来,可不变成了个黑户?身份证都木有啊!   我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大概是这么多天习惯了,这都回来了,鼻子里还一股慵懒甜香的那么个味儿。   我之前塞的一兜金银细软,这会全洒出来了,连忙把手伸在被子里划拉,东西没摸到,倒好像摸到一个活物,被我抓得“哎呦”一声。   我反过神来,旁边发出声音的东西是个人,男人。   男人从我那堆细软里捡出一颗夜明珠,刚好照得清他那张讨人厌的笑脸。   我卷着舌头在嘴里问候他大爷。   “你还真狠,说走真走啊,”金光瑶笑看着我,语气似有几分怨怼。   我气得半死,哪有这种恶人先告状的。   “金光瑶我真没见过你这种混蛋,”我爆发出来,“答应放我为什么不放我?”   “抓我回来,继续跟你秀恩爱吗?看我明知该离你远点却把持不住的样子很好玩吗?”   “你够有魅力的了,不需要用我的感情证明你的魅力。”   “如果你要的是预知能力,现在剧情改变,我对你也没什么用了。”   我起初愤怒,但越说,却越软下来,最后仍然几乎变成哀恳:“求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他也不恼,笑笑地道:“别急嘛。白天我好像答错了一句话,你给我个机会纠正一下。要是你还要走,我保证不拦着。”   “什么?”我问。   “你今儿问我什么了?”   我想了想,重复了一遍白天那个问题:“仙督是为什么想让我留下?”   他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   “那个……也不过就是想跟你过一辈子么……”   他这句话很轻,但我觉得天上似乎打了一个雷。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一句,好像雨水渗进干涸的土地,当真让我起了几分不敢有过的希望。   但我很快又笑起来。   “仙督说笑了,我这人粗俗又无礼,戏精又绿茶,连自家爹娘都不待见的,你怎么可能愿意让我留在身边。”   “可我不是你爹娘,我是你哥啊。”   他这一句,我的眼泪差点又下来了。不知是我眼窝子浅,还是他太懂得人心。   前世那颗朱砂痣,跟眼前这点朱砂,交叠在一起。   我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冥冥中我会穿到这里来,是我那个他想有一次纠正的机会……   “可是,”我抬出最后一点镇定,警告自己不要失了理智,“我糊涂了,你是喜欢我才想我留下吗?可你之前的表现,可不像是喜欢我的样子。”   他看了我一眼,温柔地道:“你知道,我多能忍的。”   “忍?”我诧异道,我一直以为这段感情里那是我一个人的专属名词,不由问,“你忍什么?”   “好多啊……”他声音软糯,甚至有点期期艾艾地道, “开始时,我想着你不是这世界的人,迟早要回去的,何必平添不必要的烦恼。”   “后来你告诉我那边的事,我就更觉得你那边真好,担心要是我说出来我喜欢你,结果你说你还是想选鸡汁土豆泥,那我多没面子……”   他说的很严肃,但我心里已经笑到内伤:仙督大人,你是认真的在跟鸡汁土豆泥作比较吗?   “再后来,我知道我伤了你心。更没办法开口了。 ”   “最重要的,我虽然喜欢你,可同时——你也知道——更喜欢别人……有你娘和我娘的例子在那,我不想当你爹或者我爹那样的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不如让你知难而退,有机会找个一心一意待你的人。”   “难道现在,你不喜欢他了吗?”我惊讶追问。   我并不是特别咄咄逼人的人,但我娘跟人抢男人抢了半辈子,没劲透了。我不想走她的老路,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太重要,我不抢,可也无法与人分享。   “也还是有,就像你也不可能忘了你哥一样,”他看着我,平静地道,“可我想做个选择。”   我不说话,看着他。   “他是很好的人,也一直待我很好,只是,他天生有的,太多了罢了,”金光瑶望着天花板,说下去,“我不值得他放弃家族,不值得他放弃名声,不值得他放弃原则,不值得他放弃是非对错。”   他口中的“他”,我俩都心照不宣是谁。   “我并不是说他错,他一点都没错,”他说下去,“你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皇子可以选小鲛人,也可以选邻国的帝姬。”   “那是他的感情,他的选择,怎么选,都没错。”   他说这些时,眼角似乎有泪光,我忍不住想伸手给他擦去,却被他捉住我的手,阻止了。   “你说,他没有伤我一剑,可你其实不怎么会撒谎……”他笑着,眼底却满是神伤,看我道,“我之前拿着虎符时,常做一个梦,梦里都是找不到出口的绝望和恐惧,可是醒来,又怎么也想不起梦中的情节。”   “直到聂怀桑喊那一声‘嫂子,小心身后!’那个梦,突然被我全记起来了。”   “在那个梦里,没有你,被喊的对象,是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伤害我的人。我就那样死了,死后被封在漆黑漆黑的棺木里,周围打满桃木钉。那棺木,真黑,真窄,就像你带我转圈时,神像后面那道缝隙。我卡在那里,手都抬不起来,腿都打不了弯,动弹不得,就在那里盯着他。然后,我看到他闭关,他痛苦,他不忍心看下去,在钉棺时转过了身……可到最终……也没有为我说一句话……”   我有些发抖,难怪在女娲庙时,他突然用头去撞柱子,原来是全数忆起了这个可怕的梦境。   那个百凤山第一夜讲述的童话,无意中竟完美套进了我们的现实。在我跟他的故事里,我是那条苦苦追寻的人鱼。而他跟蓝曦臣的故事中,他是。   王子可以选邻国的公主,也可以选小人鱼。   那是他个人的感情,怎么选都没错。   “说了这么多,直到今天以前,我都以为自己还是会选他的,”金光瑶轻声道。   “直到你消失在金光里那一刻,我才彻底,慌了。”   “我提前在阵法里设了伎俩,想着,第一次是不会让你真的回现代的,我就借着你消失的几个时辰,好好思考一下,如果你回来时,你的决心不变,我的决定也不变,我就借口说第一次的阵画错了,才真的画一个对的,送你回去。”   “可是,即使我明知这个设置,在你走后,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慌了。”   “十几年来从未有过,我跟泽芜君对坐饮茶,却喝不出那茶是什么味道。”   “我怕极了,怕阵法失手,怕这辈子你就这么消失在我生命里。”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痛到浑身神经都恨不得断了。”   他看着我,眼中水光盈盈,娓娓道来地述说,可在我听来,每一个字都像锤在雷兽的皮蒙成的大鼓上。   幸福来得太突然,脑子有点发晕。   我摸摸后脑勺,问:“那你白天为什么那样说呢?”   他微微把头偏过去,不看我的眼睛,咬着嘴唇,支支吾吾地道:“还不是,还不是……不想承认呗。你这种牛鬼蛇神……承认喜欢你,还不一辈子被你拿捏……”   我是真心想笑,可我也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这样的人,防备太多,自尊太重,一旦坦承了自己喜欢某个人,就是给了那个人伤害自己的资格。   可憋屈了这么久,有这样的机会,我怎么能忍住不拿乔一把呢?   于是我作势起身,假意叹口气道:“唉,白天说的跟现在说的不一样,谁知哪个是真的。说不定你就是还看我有用,硬要留我,反正你满嘴跑马车惯了,说谎也不上税。”   他看我要走,有些急了,一把把我拉回去。   我尖叫起来。   他用了一种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流氓的表白方式……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是真喜欢我了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前头,重要!   起这篇文的时候也许在感情上有点贪心吧,又希望跟蓝大有个好结局,又希望跟女主有个好结局,所以设定了感情明暗线和双结局。想说吃哪边看哪边。   写的时候当然尽量希望两边感情线都是合理的,总之是个尝试,尝试成不成功,都有意义在。   两版结局为并列平行存在,换句话说,曦瑶结局存在同时,就不存在女主结局。女主结局存在时,曦瑶结局就不存在!   由于两版结局感情走向和情节走向完全不同,强烈建议只食用其中一版,吃曦瑶只看曦瑶,吃bg只看bg,不然的话很可能感到错乱。   由于晋江的发文顺序,我没办法建立一个树状结构,只好请各位读者手动选择   本章是女主版结局,如果不想吃女主结局的,请完全忽略这一章只看曦瑶版结局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